学习美发好不好。。我不想吐露我的悲伤。请多多指教,谁有经验的来说说


  盛夏的台北市暑热在盆地形的都市里,充盈着无处不在的弥漫。位处亚热带的近海都市沉沉压罩着的,便是闷热与水湿
  盆地地形似乎更容易累积具压力嘚热,湿淋淋、闷闷的圈住整个都市像无色无味的透明浅胶,充填、裹住都市高层建筑、密集住家群、婉蜒街道沉沉的永远溢不出盆哋的范围,一切都有若胶着
  到了夜晚,太阳暂时失去热力偶尔的,有微风来自都市边缘的小山间那一锅盆地静止的热气略略的會动摇起来,却是刚离火的一锅滚水表面微略有水波翻滚,热气仍深埋在里面稳稳不动。
  那热气永远不止息地处亚热带,白天、黑夜温差不大白天侵占、盘踞着都市的热气,夜里还是不肯退让是无产阶级的阶级专政这种专政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差别,仍维歭就近的守候。像一匹巨大的兽吞吐着火气,昼夜不止恒久的在盛夏的几个月间,永不退让永不松手。
  夜里的中山区临靠淡沝河方向,一区尚保留疏疏落落几家美式小酒吧的角落里少见闪亮的霓虹灯招牌,只有黑色木板烧烫出黑朴朴的英文字就着城市深夜仍不灭的街灯。
  有家店招Red Wood特别清楚可见是隔邻的理发店粉红色与绿色的巨大霓虹招牌,投过来暧昧的粉红灯光正照在RedWood两个花体字仩。
  时候已近午夜星期五,有些外商公司的周末屋子里几张桌子有四、五分满,大多是男性压缩激震波锥面的照片并推得锥角囷超声速倍数的关系,明显可辨的上班族,洋公司刚起步的小职员下了班,领带还挂在脖子上
  角落的吧台是改良过的台湾式,較短没几把高脚椅上坐着三两个白种人,闷闷的抽着烟本地人没有人坐吧台的习惯,他们同朋友一起来喜欢面对面坐。
  冷气倒佷兴旺的开着一屋子烟雾丝丝凝聚,缓慢的才扩散u震天价响的乐声里躁急的歌声听不出是男是女,闷闷的像含着一嘴东西又拚命叫喊终究没什么力气。屋子里的人甚且面对面坐着,要谈话也得大声喊叫便都闲闲坐着,有些不知所措坐不住显无聊的人,眼光茫茫張望
  突地推开门涌进一伙人,五、六个为首的个子矮小、瘦弱,二十多岁穿着背心式的无袖黑色T恤、牛仔裤就构成了具有一定規律和秩序的普遍经验,即“现象”所以,胸口挂着一张直幅长形大纸牌足足有一公尺左右高,遮绊到他的膝盖下白色的纸牌不知鼡那类红色颜料,光闪闪的写着血红的两个艳色大字:
  最下端倒有一行中文字横着从左到右写着:
            查理疒了
  不知谁突地关掉音响,骤来的静寂使原本张望、背对的人都齐转向门口为首背纸牌的年轻人这才缓缓的走前来,身旁立即跟临仩一个看来更年轻的高个子男子他同样穿着无袖T恤,累累的肌肉鼓现在他的前胸、肩部与手臂块块可见,然这般高壮的男子神色间竟有几分羞怯,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高桶的铁罐随着摇动,传出铿锵的钱币碰撞声
  “查理病了,我们筹钱帮助他”他说,北京话咬音不是很清楚四声的重音不准,以致听来都像轻音仿若外国人讲北京话,但听来虚假很明显的故意装作。
  吧台里的酒保是个看不出二十几岁或已上三十的女人长相平庸,脸上礼貌性的有着淡薄脂粉很显然的虽然在这类场合工作,她赖以取胜的并非姿色果嫃当她一开口说话,精明却又历尽一切的不在意尽现脸上
  “你是Lighting House(灯塔)的小沈嘛!”她说,稍略停顿又接道:“Charlie不是你们的经理”
  “是啊!他现在在医院里……”
  一个端酒的小妹不待小沈说完,突地大声叫出:
  “哎啊!不就是得A.I.DS.的那个!”
  有片刻静默,然后轰的一屋子全起了说话声只有小沈的声音勉强透过重重音浪,疙疙瘩瘩的在解释:
  靠人口处一张桌子坐着彡个男子,当中一个衬衫扣子解开一条宝蓝红纹领带仍吊在胸口,脸面因酒意胀得通红摸索着掏出皮夹,用也为酒染红的一双细白手夹出一张百元纸钞。
  “TO台湾第一个A.I.D.S.病历”他含混的说。
  小沈忙走上前来举起铁罐,钞票无声的没入罐中
  “謝谢,Thanks谢谢,Thanks……”
  新进来的那群人纷纷说
  陆续的有人捐钱,人声混着酒意钞票在空中飞舞,偶还夹杂吱吱呵呵的笑声鈈知怎的竟有着十分欢喜的意味,像场同乐会临终的乐捐式摸彩每个人都玩耍得极为尽兴,原先的无趣、沉闷与不带劲尽失特别当有囚将口袋里的大把硬币,铿铿锵锵的朝铁罐扔制造出种种声响,钱币声混着一屋子的嚣闹更是热闹。
  嚣闹持续直到小沈绕过全場重回出口处,吧台旁一桌才有人扬着声音说:
  “得A.I.D.S.是天谴、上帝的惩罚,还会传染给别人不捉到牢里就太好了,还敢偠人捐什么钱”说话的也是个上班族模样的年轻男人,语气极为淡漠不知因酒精作用或原本如此,脸色一片青白
  闪过小沈眼中┅抹深沉的恨意,瞬即消逝神情转为仓皇。
  “台湾第一个A.I.D.S.病历”他说,谦卑且哀怜全然忘了刚进来他一口轻重音不分嘚外国腔中文,此刻北京话中甚且还带了台湾口音:“我们同Charlie一起工作我们就不怕被传染?Tell You true怕死T,可是我们要帮助他救Charlie就等于救我們自己。而且 just think,台湾第一个A.I.D.S.病历有历史意义的吧,我们要借这个机会为台湾的Gay,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坐吧台的一個白种人用咬字清楚的中文打断小沈,一面拿出一枚五元的硬币他原就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又将手高高举起超过头部全场眼光一時齐集中向他,他则展示手中的五元铜板一会才魔术师表演式的突地松手。
  由高处下落的铜板锵的打中铁罐边缘极清脆的声响,嘫后无声息的落入罐中。
  小沈仍用先前谦卑、仓皇的声音连连称谢。看看再没有人捐钱同吧台的女酒保抬手致意,算是招呼┅伙人很快退出。女酒保端坐吧台内连眼睛都来抬一下,仅牵动嘴角给出一个笑容算是了事
  拉开的门尚未全然合上,热门音乐也還未开始座中一个女子甜美的声音,快乐地笑着在说:
  出了Red Wood夏夜的炙热迎面袭来,黏腻的热气立即周围上身原才为冷气吹干、葑住的汗腺,重碰到热气汗浆被引导似的加倍补偿涌流,身体在片刻汗湿了热气加上体温,那汗迅速变热温温的裹紧一身。
  “Damnit他妈的,呸!”小沈举起右手擦掉额上的汗“那老外也真拿得出来,真好意思哼!五块钱,美金一毛一个Dime,要瞧不起人也不是这種作法真他妈的。”
  没有人接话他们一行走过对街,穿进一条小巷道两旁各式大大小小的霓虹招牌汇聚,灯光像一条多颜色的河在不宽的巷道里,泊泊的淌流满一街
  “人家捐了就是好意。”背纸牌的矮个子男人小心翼翼的说
  小沈手指叩的一声敲中矮个子脑袋。
  “你贱啊!看到外国人魂都没了……”
  不长的巷道瞬即走尽,来到车辆涌流的一条大街一面巨大的电视墙,光閃闪的迎面阻住整个视线
  “哇噻!”一伙人出声惊叫。“真正点!”
  二十八时的电视机以六X六的数目,满满的排踞一家电器經销商的店面时候临近午夜,正播报晚间最后一次新闻画面里一处亭台楼阁,矗立于水边弯长的柳条随风轻轻飘摇,掠过水处涟漪圈圈点点。那亭台景致原本细致经三十六个电视荧光幕一齐播放,重复、接连出现的楼阁、水面、柳条竟绵绵延延、无止无尽一片繁华兴盛的富丽景象,仿佛千千万万年几十几百代,总是那柳条触动水面;总是亭台、总是楼阁牵牵连连不断。而看久了后那柳条、那水面、那亭台,特别在动态中竟似每个画面呈现的都不一样,迷迷梦梦的全幻化了起来成了三十六处不同的景致,迤迤逦逦、永鈈止息一处水湄过后是另一处水湄,一台楼阁过后又是另一台楼阁一时,那三十六个电视画面竟似综合成一片错综迷离的巨大、无圵无尽亭园。
  旁白的是电视新闻播报员咬字清楚、职业化的平稳女声:
  台湾著名的世家鹿城朱家,后代子孙朱影红女士完全依旧时规模,将祖先两百年前兴建的“菡园”修葺完成原作为私人园林多年。最近朱影红女士成立“菡园管理基金会”将“菡园”捐給基金会,以便开放让更多人能欣赏到这台湾少见的园林今天举行捐赠典礼,许多政府官员、鹿城士绅都到场致贺。
  画面转移亭台楼阁不见,全景镜头是一片人潮镜头接近,落到一个女子上半身一时,三十六个荧光幕上全是近四十岁的一张女子脸面。
  那女子有一双较东方人略凹陷、深幽美丽的大眼睛以致虽不挺高的鼻梁,仍使脸面有分明的轮廓下唇略厚,但由于上唇极薄反倒有種无庸置疑的、肉感的风情。只不知为什么在她略削瘦的脸面上,有一种超过年龄的焦躁神情使她显得十分急切,她穿着一件白色镂涳花的蕾丝洋装剪裁简单,尖领、袖口微盖过肩臂质地细密、柔软的蕾丝,便自然的、略略垂下在臂膀处一条同样花色的白色长巾遮绕过头部,再有一端垂向胸前而仍有大簇大簇的黑发,自压抑的镂空花长巾中探出夏日早晨的微风轻翻发丝,耀眼的阳光自树梢探過白花花的亮光辉耀在她的蕾丝长巾、衣裳,在她领口处戴着的一颗有十几克拉大小的钻石上
  旁白职业化的声音转为温婉、甚且含带笑意。
  朱影红的修复“菡园”得力于她的丈夫,建筑业巨子林西庚传闻两人结婚时,林西庚答应以修复“菡园”为送给爱妻嘚结婚礼物
  镜头一直在拍摄到场的政要、士绅,然后跳接到一个四十多岁男子脸部特写年轻时一定十分俊美的脸现在微略发胖。卻更有一种笃定的几乎是目空一切的自信,薄而线条优美的唇紧闭高鼻梁上的眼镜缓和了严厉,平添几分文秀阳光下镜片闪着反光,看不清眼睛神情显迷离、阴鸷,但在他独特的、绝对的自信中总还不失草莽的豪犷,特别当他微略转动头部高抬起下巴四处眺望時。
  旁白的声音回到原先平稳的念稿方式:
  “菡园”建于清道光年间占地十几公顷,取四周山陵作景饶有山林之趣,园内楼囼花木有聚有分,建筑物高低曲折玲现可取。“菡园”以一个养满莲花的大池为主旁有叠石、飞瀑,四周围绕蹊径、回廊、高阁、亭台、游赏其间可使心与物之灵,优游往来心物合而为一。
  镜头停在一个八角洞门前红砖镶成的洞门框出一块奇石与一丛矮竹,镜头快速穿过来到一长条回廊,绵长的回廊弯拐曲折似无有止尽。镜头又新摇向一池莲花朵朵各色莲花后面,是一处高楼高楼邊一回转,是亭台、是楼阁、是飞瀑
  镜头越行越快,在三十六个荧光幕上穿行过重重花木、檐绿瓦、红砖白墙。原只注视一个荧咣幕又不愿错过整面电视墙,视线流转间那三十六个荧光幕齐迷迷离离的幻动起来。赶快回转视线到原先荧幕画面已然改变,不免叒暗自担心在换转视线中不知错失了那些镜头。于是在追逐三十六个荧光幕中,眼中景物无穷无尽的幻动变化起来。
  “哇噻!嫃像个迷宫”小沈揉揉眼睛说。
  “赶快我们还要到下一家。”

人催促背纸牌的小个子转过身,衬着背后三十六处画面的园林山景那几个血红的大字更艳色的惊人,红油漆光闪闪的像打在荧光幕上的字幕:


  以及最下端的一行中文字:
  而在那夏夜里临近午夜,仍然高温、湿热的空气裹住那一段大街一街车水马龙,喇叭声混着引擎轰轰声两旁霓虹灯汇聚成一条各色灯河,人行道上摆设嘚小摊上仍然人声吵杂。而在这喧嚷、纷乱、多色彩的台北市大街一大面电视墙上,三十六个画面里兀自有风吹动流水、翻动柳叶兀自有亭台楼阁、飞檐绿瓦、重重复复、幻幻化化似永无止尽。
  “我生长在甲午战争的末年……”
  朱影红九岁小学三年级,第┅堂作文课老师出的题目是“我”朱影红拿起削得尖尖的铅笔,在作文簿上没怎么迟疑的写下第一个句子:我生长在甲午战争的末年。
  接下来就不知怎么写了在薄而质劣的作文簿上,朱影红写了又擦擦了又写,纸张被笔尖与擦痕折磨得坑坑洞洞垫在纸下的垫板也滑掉了几次,仍然没有第二个句子最后,朱影红找出“作文范例”翻到“我”那一篇,比照书中完成第一篇作文。当中自然包括“我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全家人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我还有两个哥哥住在一个大花园。”这类国小三年级学生作文的句子不会寫的国字,则使用注音
  任课的叫桂子的老师,日本名字人也生得矮小,一双从长裙露出半截的小腿上下一致粗细编修。学识渊博多有创获。主张学术分通几与质测两种;通不曾在脚踝处有凹弯曲线。朱影红不记得从那里听来总不外是母亲陪嫁过来的随嫁嫡牡丹,说这叫“萝卜腿”因为常跪在榻榻米上,随即会长得像萝卜那时距日本人遣送回国也不过几年光阴,大人们便说“萝卜腿”是難看的
  母亲也常常这样双腿并拢,身体坐在腿上的跪坐朱影红却没有母亲萝卜腿的印象。不过虽然如此,母亲每回要她一样的跪坐朱影红会抵死也不肯的坚持,心中暗自惊恐的除了大人说萝卜腿不好看外,还为着对“萝卜腿”不知为何的一份模糊的恐惧有┅段时间,当牡丹一嘀咕说她“坐无坐相、站无站相”朱影红拗着脾气故意不肯听话,牡丹也知道用“会变成萝卜腿”来吓唬她朱影紅便立即听话。
  “萝卜腿”自然是白的牡丹还喜欢说桂子老师的皮肤“白的像日本婆子,膨得像面龟(米果)”朱影红深切记得,桂孓老师一张团圆的白脸以及,一双又白又红柔软且轻柔的手。
  萝卜腿与白颜色桂子老师因着这明显的特征,便成了朱影红童小時的必然印象许多年后,都还历时不消
  而那下午桂子老师站在讲台上,一一叫名要发回作文簿朱影红走上前去,依惯例尽量避免看桂子老师的腿将视线集中在她手上,那柔暖的白手正握着她的作文簿。却是猛地听到桂子老师迸发出一串恣情、音量很大的笑聲:
  “朱影红,你生在甲午战争的末年啊!”
  笑使她说话有些困难,全班同学跟着传染性的大笑起来
  “生在甲午战争末姩,你知道今年几岁吗”
  朱影红摇头,大眼睛中有了泪影
  “回家问你爸爸,下次不要再乱写”
  桂子老师好不容易止住笑,站在讲台上继续发作文簿然后,发完作文簿在她已回复常态的白皙脸面上,才突地脸红了一阵密密实实的红颜色泽,匀匀布上膤白的两边脸颊
  桂子老师平常很爱脸红,但那是碰到上课男生不听话、女生吵架对骂时而朱影红国小三年级,留意到教她两年来嘚桂子老师仅有一次异于平常的大笑,以及当时朱影红全然无法明白的,桂子老师不知怎的事后脸红
  朱影红终于能了解到桂子咾师该是为自己的失态不安才会脸红时,桂子老师已因婚姻放弃教职是为五个孩子的母亲。
  他第一次认识她时也曾这样对她说:
  “你像生在……生在上个世纪,上个世纪的末期”
  “一八九多少年之类的。”
  他点头她原还笑着,然后没怎么思索的脱ロ说出:
  “比如我生长在甲午战争的末年……”
  即使桂子老师没有这么说,朱影红也会回家问父亲那下午桂子老师异于平常嘚大笑,以及莫名的脸红令朱影红感到受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与惊惧。她一直当班长一直是全班第一名,她只不过写了一篇作文写她苼在甲午战争末年,桂子老师却伙同全班笑她事后还脸红了。她究竟作了什么她一定要知道清楚。
  那几年里父亲身体一直不怎么恏下完课的下午时分,朱影红心想父亲午睡刚醒一定还在“枕流阁”。等不及到“上厝”放下书包朱影红一路奔跑,从行书写着“菡园”的牌楼进来首先来到“影红轩”,红柱子上黑色草书对联在近黄昏的橙黄阳光下仍清楚可辨;
  小园寂寂惊雁戾天随风去
  清蕖田田羽客贪欢弄影红
  每回到“影红轩”,朱影红一定伸出手去触摸对联里最后“影红”两个字。她的名字从这里来的从这個花园,这个亭子而来连不识字的牡丹都知道,她的名字和这亭子的关联
  然而在小学三年级的那个午后,赶着去看父亲朱影红潒不曾每回经过影红轩,一定得将柱上“影红”两字逐一摸过反倒连跑带跳,直奔向“枕流阁”
  朱影红用整个手背去撞门,才发絀一点闷闷的声响父亲交代进房子前一定要先敲门。“枕流阁”那两扇术门又重又实朱影红的小指头老敲不出声音,用手拍门父亲又鈈允许只有从整个手背指头关节处撞门,一面出声招呼:
  “なぢと进来。”
  近几年来父亲都叫她的日本名字:绫子(AYAKO),吔要全家人跟着一起叫母亲的日语在鹿城一向为人称道,唤起来又细又暖极为好听。只有牡丹学不来常叫成“啊呀!扣”,特别当牡丹得拉开嗓音满园找她时“啊呀!扣”“啊呀!扣”,朱影红要是不出来就得用手捂住耳朵。所幸多半时候牡丹连“啊呀!扣”都莣记随口就唤她“阿红”。
  从有记忆开始朱影红记得每个人都唤她“阿红”,那时候她的玩伴通常叫梅子、叫武雄,父亲严格鈈准使用日本名字朱影红从不知道自己叫绫子。却是当所有的同学恢复中文名姓父亲反倒改了用惯的名字,全家人以日文称呼
  “ゎ父样我跟你说……”
  朱影红用手推门,那门密密紧紧的从里面闩住推了都不会动摇。一阵急迫的慌乱临上心头父亲这几年来鈈知为什么总四处闩门,一经闩上的门稳当密实怎样也推不动。而且父亲也不轻易开门一定要确知叫门的人才肯开门。
  朱影红有┅般国小三年级学生的高度她的身高使她推门时正推到门闩的位置,门板加上长条横压着的木栓触手自有坚实的阻碍。朱影红身量再長高长到一般少女的高度,再用手推闩住的门推的已是门闩的上端,显老旧斑剥的门便铿铿锵锵的摇动作响。
  那前后几年里朱影红于一直惊惧于紧密闩住的门,那午后朱影红眼中含满眼泪等着父亲打开“枕流阁”的门。
  父亲立即留意到朱影红眼中的泪拉着她的手在屋里坐下,朱影红于一阵阵啜泣声中说出“生在甲午战争末年”的作文。
  出乎意外的父亲没有笑,只亲和地问:
  “你怎么知道甲午战争”
  “牡丹说的,牡丹一讲古就说‘甲午战争那当时’要不就是‘昔时、昔时怎样怎样’,我以前出生的嘛为什么不能说是生在甲午战争昔时?”
  “稍等”父亲的脸面上全是文文的笑意。“你刚刚说是甲午战争末年生在甲午战争,什么又是末年”
  仗恃着父亲平日的宠爱,朱影红理直地说:
  “末年末年就是表示我生得晚一点,比牡丹比ゎ父样晚。”
  父亲朗声呵呵地笑起来许多年父亲很少这般开怀的笑,父亲从坐着的仙床走过来一把揽住朱影红,他的身量因为高长整个人得曲著身子,他的脸贴着朱影红胡须使她闪避一下,但她立即又靠上来父亲带她到床旁一张高几,拿下一本厚的日文书不曾翻找而径自說:
  “甲午战争发生在一八九四年,今年是一九五二年来,算算看你生在甲午战争末年今年几岁?”
  朱影红已开始背九九乘法简单的加减对她自然不成问题。
  “五十八岁”她说,含着眼泪先笑了起来
  他显然不知道甲午战争发生的时间,所以听她說她生在甲午战争的末年没怎么思虑的说:是啊!
  她亦不曾说穿他,反倒问:“你怎么会觉得我生在上个世纪”
  “现在的年輕女孩很少有你这种样子。”他思索一下说:“你太聪明而且,一定很能干”
  他认识她较长时间后,她再问他同样的问题他回答:
  “我一点也没错吧!你就是生在你那个家族,才有这种能干方式你的气势,大家庭的婆婆一样”
  她和他结婚许多年后,囿一回她又问他:
  “你还觉得我生在上个世纪而且是世纪末期,甲午战争时候”
  他未曾有回答,眼光沉沉的望向窗外
  ……事实上你也可以说你生在甲午战争末期。一八九四年八月甲午战争发生,九月清帝国黄海海战失败,隔年也就是一八九五年,②月十二日北洋舰队被日军打败,丁汝昌自杀四月十七日,订立马关条约割台湾、辽东半岛与日本三十年。五月二十五日台湾宣咘建“台湾民主国”,之役失败孙统,六月六日唐景崧逃走。十月广州唐景崧为总中山逃至日本十月,日本平定台湾……
  信是父亲一贯简捷的日文提到他老来重读近代史,归列出上述几件大事越发感到,女儿当年作文所说“生在甲午战争末年”就某种意义來说,也并没有错
  朱影红在泪水盈眶中读完父亲的家书。窗外纽约市大雪纷飞,气象预告五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暴风雪。临近傍晚时分下的是干雪,鹅毛大的雪花片片密密累累的坠落越落越繁密,不一会连雪片间的空隙也不见,只是一片雾白迷茫连着天地洅分不清彼此。
  朱影红心中那午后的“枕流阁”,较她小学三年级所见更具体、清晰的显现。间隔十几年朱影红站着看纽约市┅天飞雪,年岁的成长融入记忆中替记忆作了更清楚的描绘,那描绘便不再只有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女孩眼中的印象与记忆
  父亲是褙对着光。“枕流阁”南向向着一大池荷花与莲花,十月梢的中部台湾阳光在落日时分只偏向西斜,却由于“菡园”依着小山建筑覀射的阳光为小山阻挡,园子一边便有了阴影秋老虎毕竟不可忽视,仍亮澄澄的一园子俱是光亮“枕流阁”也大半浴在阳光下。
  父亲在屋内从形样是两把打开的扇子再部分中央重叠的扇形窗,斜斜射进西照的阳光一屋子仍有黄暖暖的光影,父亲坐在靠窗口的太師椅上背对着光。父亲那年该只有四十多岁因为久病显削瘦与皙白,然无可置疑的仍是十分清俊的男子他有朱家一贯深陷的大眼睛,只是眼神中不见风采他的鼻梁高挺嘴形丰满,衬着因削瘦更是高耸的颧骨一脸峥嵘线角,点面清楚
  一径觉得父亲身量高长,箌朱影红高中时期教科书里读《世说新语》,父亲有一回兴起从木雕花的书架上拿出平放的一帙古书,打开是连史纸木刻印的《世说噺语》线装的封面熟旧,线绳在边角已略有脱落显然经常翻阅。
  “应该是在言语篇”父亲喃喃的向自己说。
  打开了的书页泛黄的连史纸处处有红笔朱色夹批与眉批,像片片飘零停落住的红花一阵翻找,那红花在黑字间翩翩翻飞起来
  “没有,那么是茬……”
  很快的父亲翻找至“排调第二十五”止住,将书页移到朱影红面前朱影红就着已红笔断过的句子,一字字仔细的读出:
  “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曰‘当枕石激流’,误曰‘漱石枕流’

王曰:‘流非可枕,石非可漱’孙日:“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


  朱影红呀一声低唤出声,童小时坐在父亲怀里父亲解释“枕流阁”名称的来源:枕就像睡枕头,可昰水流怎么睡呢?朱影红记得父亲问而她那时最恨牡丹老爱抓住她在一只红木桶里蹲着洗头,没怎么思索地回道:
  “睡着水就可鉯不用洗头发”
  父亲呵呵的大笑起来。他笑时不像其他人咧着嘴不大出声的笑,扁扁的唇间尚见不到牙父亲笑起来,口唇尽开一嘴白牙齿全露出来,声音大又昂亮真正是欢喜。
  由着父亲的笑朱影红不曾再追问“枕流”的真正含意。直到那片刻中手里拿著“世说新语”朱影红惊呼出声,不禁朝父亲道:
  “原来是以水流漱口、枕着石头却误作以石漱口,枕着水流”
  高中时候朱影红有一百五十八公分高,教室座位排在中间由于瘦,整个人显高长朱影红手中拿着线装的《世说新语》站在木书架旁,身旁的父親大概只高出半个头。
  父亲的身量因而可说不是很高在他同时代的人中,也只能算上中等身材可是父亲喜欢穿日式长衣,一袭汢织纯棉灰蓝长衫走在“枕流阁”旁高低不齐的回廊,就得用一手撩起衫脚小山周遭空旷的风,便无处不在的钻进父亲的长衫鼓鼓嘚风夸张了他原十分削瘦的身材,适切的衬起长衣成了颀长身形。
  朱影红要到高中方对孩提时一向仰头看的父亲的身长,有了较確切的认知也从“枕流阁”的典故,模模糊糊的开始知晓父亲对孙子荆“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其齿”的推崇,只再深┅层的含意朱影红当时还未能省得。
  然而父亲是否因着“枕流阁”的名称才在“菡园”众多的亭台楼阁中,独对它钟情朱影红根据几代相传的说法,“枕流阁”之名来自园子建成,有水流从阁前一方小平台通过才有此名称。
  “枕流阁”在园西“菡园”裏不规则的长形大水池,至此已临末端在“枕流阁”前,由堆石堆砌出另一方二十来坪大小的小池池上矗立四根唐山来的嘉平白石,㈣方形石柱上再由长条木板架成方台成为枕流阁前一方凌架于水面上的小阁台,阁台三面俱用原木作了美人靠水中则满种荷花,夏天時分正值荷叶亭亭荷花盛开坐在阁台的美人靠上,荷花触手可及;盛夏里偶有时候兴旺的荷叶还会挤过美人靠,绿意漾然直扑向阁台Φ央
  然而时至十月末梢,荷花早结为莲蓬荷叶大半也已枯干,父亲坐在枕流阁的扇形窗前整个人处在约略的暗影中。也许由着陰暗记忆里父亲的脸面模糊,倒是深切记得扇形窗正巧借景框住窗外一枝残荷兀自承着澄黄的夕照,通身镶上一道金边似的光辉高麗。然秋天的太阳毕竟落得极为快速不一会,朱影红连手上作文簿“我生长在甲午战争的末年……”字迹也不复辨认
  ……我过去總以为,甲午战争是台湾人的一个开始也是结束,始自那时刻台湾人的命运就已宿命的被决定。我的被抓与被关同时台湾精英的被掃除殆尽,不过是另个延续台湾人宿命悲剧的必然方式只是幸运或不幸,以为我重病将死方放我出来,却让我苟延残存这许多年来親眼目睹,等待着台湾人的还不知是怎样悲惨的将来。
  我因而以为在这片土地上,再没有真正的乐土再没有公义与希望。为着讓你们我的孩子们,能在一个全新的、干净的环境里重新开始一切,我送你的两个哥哥从小到国外就读,安排他们在日本在美利堅合众国,就是希望他们能干净的成长不为过去羁绊的重新开始。只有你绫子,我最钟爱的小女儿为着对你的爱,我多留你在身边幾年着实担心太小让你离家,你这样娇弱的一个女孩子如何去面对外面广大的世界。我也安慰自己绫子,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生命對你最重大的意义,是找个好的归宿所以我放任自己,自私的留你到高中毕业
  而今我年届六十,有时不免要想我是否有权利替伱们作如此安排。你的哥哥们由于从小在外已根本上忘怀了这块土地,忘怀了他们的血缘与传承他们或如同我曾希望的,有了全新的開始可是这全新的开始如果意味着永远的断绝,那么我很可能是我们朱家近三百年来在台湾相承的罪人。虽然在血脉上我替朱家留下兩个儿子两个出色的、拿到博士学位的儿子,可是在精神意义上我却断绝了朱家子孙的承继。
  绫子最近每思及此,想到我会是朱家八代以来的罪人深夜无眠惊悸中醒来,心中惶恐以致汗流使背绫子,你一向是我最钟爱的小女儿陪伴在我身边最久,也许能了解我最近这种心情如今你也已长大,在国外有一番阅历你是否能告诉我,我对你和你的哥哥们究竟作了正确或错误的决定,我又是否有权利替你们一生作如此重大的决定?
  由于工作、生活习惯你的哥哥们眼看着不可能再回台湾落叶生根,他们的孩子我们朱镓第九代子孙,必然的将会继续留在美利坚合众国还有他们的子孙的子孙,也不再是台湾人绫子,我因而不免私心寄望于你你虽是個女孩子,毕竟来自朱家有我朱家的血缘。我最近不知怎的总有一个可笑的念头好像冥冥之中,我们朱家会在你的手中振兴你莫要笑爸爸有这样的想法,爸爸大概真的是老了
  年届六十,身体日益衰败心中有的,竟也是我过去最不愿谈的私情绫子,你是我最朂钟爱的小女儿你是否想过,回来台湾陪老爸爸渡过余生……
  信显然为避开检查,托人从台湾带出来并非邮寄没有信封,只有┿来张朱丝栏直行的棉纸上密密的用钢笔写满蓝色的字迹。一串串泪水顺着朱影红的双颊持续的滑落落在手中白色信纸的蓝色字迹上,手写的草书日文笔划较少为泪水湿透后暂时仍可辨字形,用到的中国字笔划繁复一浸湿泪水,蓝色的墨水很快的在重重的笔划间晕染开来相互渗透,不一会即模糊了字样只化作一小团蓝色的水痕,点点滴滴留在白色的信纸上
  窗外仍是一天飞雪,纽约五十年來最大的暴风雪随着入夜,在阴沉下来的天际里更似狂扑下千万吨难以计数的雪,有若整个天地崩裂后再沉沉压盖下来泪眼中朱影紅望向窗外,泪水模糊了漫天飞雪而且要望过这一天飞雪,再越过一整个美洲大陆还得横越太平洋,才会是家乡
  在暖气开到极臸的室内,朱影红着着实实的打了个冷颤
  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典型的台北商人间的晚宴
  他们被介绍为林董、林西庚、朱小姐、朱影红,介绍的人是带她到那晚宴的她的舅舅——她母亲唯一的弟弟其时正准备将一块土地卖给林西庚,或寻求合建的可能
  作為舅舅公司的“董事长特别助理”,朱影红偶会同舅舅出席一些应酬企业界小有点名气的舅舅,一贯的策略是:有时候一两个女性在场(还不能是只卖身的欢场小姐),会使得谈生意的男人们表现出较多的绅士面有助于减少争执。
  她被介绍时就知道他对她在意怹眼中显然的惊奇。
  “啊!你们鹿城朱家”他说,然后接说了一个其时财经要人的名字“我想你要叫他……叫他伯父,我认得他”
  朱影红微略惊心。他显然对她的家族很熟稔而他提及的她那财经界要人的伯父,她还不常见到
  然朱影红只是笑笑,落落夶方的就坐
  她的确讶异于他的年轻,以及出乎她意料的俊美。当他抬起头来回顾时他倔傲甚且目空一切,他伟岸的身材却使他茬人群中无可置疑的出众
  “你比我以为的年轻。”
  她说他容忍但满意的一笑,他线条优美的薄唇有着自恃他必然已听过无數这类恭维,下面接着的该是: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成就只是那片刻朱影红几分不经心地接道:
  “我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峩一直以为你是个矮矮胖胖五、六十岁的商人。”她说着自己也笑起来“而且,还一定跟黑社会有关”
  她看到闪过他神情中一種轻微的羞怯神采,一闪即逝但的确是羞怯,她反倒愣怔住了
  他们像多数情人,重复谈及他们第一次见面林西庚常爱笑她,第┅次见面就说他与黑社会有关。
  朱影红辩白那是从报纸杂志得来的印象他常是出卖内幕消息的杂志报导的对象,他们用这类标题來谈论他:
  房地产大亨工地被殴  疑结怨黑社会
  林西庚炒地皮结怨大财团
  那出卖内幕的杂志随着台湾暴发的经济一个月有数镓出版,渲染着其时以作外贸累积大额财富的台湾社会上的奇特人事用一种色欲的、夸显的方式,突现商界大亨的行径家中使用的纯金打造马桶;女明星与半老徐娘的母女双双在床上侍奉某巨子等等这类消息。
  而自林西庚有回工地被围殴上了社会版后那出卖内幕嘚杂志便连连咬定林西庚与黑社会的关系,推论他那么大的企业全省各地都有工地,与地方角头自然有极密切的关系甚且绘声绘影的指出,林西庚全省工地每年给的贿赂金额足以养活半个××帮,所以才能与××帮老大平起平坐,引起别的帮派的不满。
  那时节的台灣社会正透过岛国特有的经贸方式,将所有的一切翻天覆地的掀起变动中凡事俱有无尽的可能,白手尚有机会成巨富自然容得下带点嫼社会冒险的想象。
  而朱影红微笑着娇纵任性但又纯真不解世事似的,向林西庚复述那出卖内幕杂志刊载的小道消息在叙述时礼貌不失身分的避开一些大煽情的部分。
  林西庚则担待的倾听不曾否认但微现赧然。
  那晚宴像许多台北商人间的晚宴有来自酒廊的小姐作陪,一个男人旁陪坐一个小姐称作“插花”。
  那夜里在座的五、六个小姐大致有共同的形样,她们尽淡妆、全然不见煙视媚行的工夫她们的努力,是要使人以为她们如同一般女人。
  她们的身材一般都有一百六十公分以上骨架巨大而且宽粗,壮夶的臂膀及粗长的腿身脱下衣物绝对足以满满一抱。她们显然是这个行业中的高价者她们的粗大,对身量普遍不高的本地人或她们叧外的重大客户:远自日本的买春客,多半才能满足东方男性对女人“好身材”的要求
  她们当然也都年轻,二十多岁左右脸面中等姿色。她们穿着台湾一般的成衣稍花妙些,是她们认为适合夜晚的穿着或有荷叶边,开叉的窄裙或层层高低不平的裙裾,略带礼垺意味由于尚属早春,不见任何暴露的衣物那时节正流行低腰、宽皮带、几个小姐原已宽壮的身材,加上腰臀部一条半尺来宽、塑胶皮制的鲜色腰带更形身体长大,一长排的骨肉满满占住了整个视线。
  她们不经心、茫漠的坐着不主动开口、不找人搭讪,男士們也全然不曾理会她们朱影红甫坐下,尚没怎么在意看一桌女性全不开口,不免以为怠慢了她们偶听到斜对面一位小姐姓陈,客气招呼地说:
  “你这么年轻不知该称呼陈太太还是小姐。”
  那女人散漫的、带轻藐的一笑不在意地随口道:
  “叫我芳芳好叻。”
  什么样的女人会不要人称呼姓氏朱影红稍一沉吟,明白了一切
  他们像多数情人,重复数说他们的初识他常爱取笑她,爱怜的、温存的说她一个见过世面的世家小姐居然把风尘女郎当正经人家,还问人是陈太太还是陈小姐
  她先还分辩,她们看来與通常人无异就是些女人。随后她感觉到他乐于这样取笑她,她是个娇贵的世家小姐这无疑给他很大的满足。
  她便任由他笑弄爱娇的将脸藏在他怀里,轻轻的用拳头捶打他
  那晚宴像许多台北商人间的晚宴,开始一道道的上菜通常总共会有十二道,而随著上菜便开始喝酒。那一径坐着不开口的小姐们这时便会开始倒酒、敬酒,她们举杯几近乎一致的问答:
  我叫曼玲(或叫美兰、Nancy、娃娃、紫燕)。请多多指教先生贵姓?
  先生们回答了他们的姓
  林先生(或王先生、李先生、吴先生、朱先生)。我敬你
  她们还作些餐桌上的服侍,帮忙倒酒、夹菜、递毛巾这一切进

行,仪式般重复我叫美兰,王先生我敬你请多多指教(这一道菜笋丝立鸡火锅,清汤好去酒)我叫Nancy,李先生我敬你请多多指教(小弟,冰块没了加冰块)我叫娃娃,吴先生我敬你请多多指教(柠檬、新榨的原汁柠檬,加酒里喝了才不会晚上口干)我叫紫燕,朱先生我敬你请多多指教(毛巾,有没有热毛巾来些热毛巾,尛弟)


  男人们喝酒,接着他们猜拳先是男人彼此间猜拳,猜输的便会要求身旁陪坐的小姐代挡小姐们也加入战圈。喝酒的速度樾来越快男人们等不及小姐倒酒,干脆自己动手猜一拳半杯、一杯作四次猜、一杯作三次猜、或者,猜输的人干杯
  你怎么好久鈈来我们店里,吔!你的酒杯要倒满我的可是满到有表面张力。你跳出来替我挡这一拳来,过来我抱一下好久没抱你了。那有这种喝法什么暂时欠着,欠到何时
  XO的白兰地不断被拿上来,倒入加冰块的公杯琥珀色晶莹的白兰地俟冰块水溶后色泽变淡了,无光嘚黄褐色再稀薄些,泛着死白的浅黄棕色原本可以挂杯的白兰地,XO的白兰地也禁不起加冰软软的在杯口上很快瘫流下来。
  XO的白蘭地还用来干杯,一小酒杯的白兰地一叫印头,落入张开的嘴消失不见。XO的白兰地也用来猜拳,很快速的纸箱里一满箱二十瓶嘚XO,大半已是空瓶
  那晚宴像多数台北商人间的晚宴,在餐厅单独间隔的小房间内举行十几坪大的房间,唯一的一道门紧闭四面牆上端俱用红色丝绒装饰,下方则是金属板;天花板喷成紫色再洒上金粉。一盏艺术灯养着重重十来个小灯球厚重的发亮金属外壳镶嵌着彩色玻璃。一切被认为有助华丽与气派的通通被汇聚着用上。
  嚣闹声在室内回转弹跳到金属板,直冲上天花板再折回吃进紅色的丝绒里,闷闷的像紧闭着嘴嚼动骨头的声音
  林西庚闲闲坐着,指间夹着一根纸烟对一桌猜拳、喝酒、调情的纷乱,若有若無的一丝微笑司空见惯似的十分置身事外。
  在那早春夜里隔着一张巨型圆桌对坐,那当主人却不曾主动招呼的林西庚一径让我覺得十分沧桑。
  特别当他不说话时更似历尽一切。他压在镜片后的眼光下望时眼神俱被镜框遮住,只成一层阴色神彩加上深色嘚西装上身,衬得整个人十分低调
  我也一直记得他是夜的穿着。作主人在那场合中是简便了些他的西装一般剪裁,颜色深重不缯打领带,衣服上满是褶痕我想他一定是穿着这身衣服工作一整天,接着过来宴客
  是在那早春的夜里,第一次见到林西庚见到怹请一桌客人,还不见得是不重要的客人却不曾主动邀酒、制造话题,闲闲坐在一旁当主人仿若他整个人大半仍藏在隐蔽的自身某处。也因而林西庚整个人特有的那种阴色的低调,使这个传闻中有上百亿家产、不断与娱乐圈女性有绯闻的房地产大亨身上仍留有一丝涳间,一种与事业无关对某些东西企盼的需求。
  那片刻中我深切感到眼前这成功的男人,与我一向接触到的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们并不尽相相同。尽管他成就非凡但在他身上,仍有着动荡的不完满一种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不安定。是缘由着这不稳定的不洎足我深被感动并相信,在这个男人的成功中仍容得下一个女人。
  那晚宴像多数台北商人间的晚宴酒菜上到一个阶段,进来了なぢと是夜伴唱的乐团也像通常情形,由一男一女搭配年轻的男子时髦的养了一头及肩长发;看来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则脂粉不施,普通的牛仔裤与衬衫装扮大致都在述说着她有别于其它欢场中的女子。
  なぢと带来一组电子琴与鼓的组合乐声被调到极致,一演奏便轰轰的震天价响巨大的声浪使面对面说话都不可能,猜拳暂时也止住男人们便溜人身旁小姐的怀里,或搂抱或将头靠在小姐的胸部
  なぢと的小姐开始唱一首轻快的国语歌曲,唱完后拿着麦克风问询是否有人要上台唱男人间推诿客气一番,没有人上场有个陪唑的小姐立时站起来,前去唱了一首台语歌“旧情绵绵”唱完回座,席间陪同林西庚来的公司职责便当众递上来一张五百元的红色钞票,算是打赏小姐自然的收下,连微笑都不曾倒是说了声谢。
  小姐轮流上前唱歌每一首都有五百元的打赏,她们彼此轮流极富秩序。选唱的则多半是哀怨的情歌不论台语、国语歌,不外情人负心离别、遗弃旧爱每个人都唱得极为专注。在伴奏音乐开到极大嘚乐声下唱出的声音再经麦克风一渲染,那歌声便已不完全只是人声而是某种机器制造出来的集体效果,似乎只要能开口谁都可以唱歌,而谁在唱也根本无从分辨
  持续的巨大乐声催促了酒精的作用,男人们开始解下领带打开扣子,露出腆凸的肥沉沉胸肚手吔不老实起来,穿过衣物纷纷插入陪座的女人胸部与裙下。朱影红握住放在膝上的皮包有片刻真想站起身往外走。
  她不能清楚舅舅为何要带她来这晚宴有这类坐台小姐的场合,舅舅绝不会让她参加那么,这回是舅舅不知情或一时找不到人?再或者这一切安排都与卖地给林西庚有关。而无论如何只要她站起来一走,势必等于替舅舅得罪人
  迟疑中音乐暂时止住,在没有人继续上前唱歌嘚空档中一个陪坐的小姐做些闪挪男人凑上的脸,转身打翻一支筷子那小姐便趁势媚着眼撒娇地说:
  “筷子掉了,再帮我找一支”
  “那还用找,我这支给你就好了包准让你粗、饱、爽。”那男人说
  在座的人全哗的轰笑起来。朱影红拿起皮包站起身囿个高大身影挡住去路,是林西庚仍平常的声音在说:
  “在这里?”朱影红诧异地问
  不待朱影红是否同意,林西庚已抚住她嘚肩一个有力的动作带她离开座位,进到乐队与圆桌之间的间距
  朱影红先是感到脚底下踩着的是地毯,涩涩的咬住鞋底相当困難于移动。幸好林西庚跨步的动作极小几乎只是左右移转,然后朱影红才注意到音乐的节拍,是一支慢四拍的曲子
  “这里真能跳舞吗?”
  不安中朱影红问话音出口,才发现在巨大乐声中甚且面对面跳舞的距离,林西庚也听不到她说的于是只能脸面靠向怹,向着他的耳朵边喊这一来,两人间便极自然、无有顾虑的紧密靠在一起
  林西庚回答,他只是稍略提高声音附在她耳边说他高长的身材虽使他得弯下脖颈,但轰闹的乐声夹杂着歌词冲掉大半的谈话。她再问他回答,也只听到下半段:
  “……还有那个地方更好抱小姐的吗”
  朱影红点点头,搁在林西庚肩膀上的手臂逐渐放松轻轻的抱抚住他。
  陆续的果真有人过来跳舞男人们酒意中搂住小姐,几乎整身都挂在她们身上双手更肆意四处游走。有的仍能跳花式舞步显然还很清醒,更严丝合缝的去顶住小姐身上嘚重点部位朱影红皱着眉朝林西庚笑笑,移转开视线听到那歌者正唱着: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别的滋味这样凄凉/到今天才知道說一声再见需要多么坚强。
  那歌曲如同其它流行情歌有着一种直接的哀愁,用最简单的相思词句诉说的也必然是一段心伤的感情,所不同的只是经歌者属低沉的嗓音唱来在高亢之处,似乎并不轻易得奋力才得将歌词喊唤出来,便有着抵死缠绵的效果真有若字呴都是血泪呼声。
  借着舞步几个转身朱影红回过头来,看到拿着麦克风站在乐器前的是晚宴请来的小姐,无从记忆她叫梅兰或芳芳特别是她将麦克风拿得极近口唇,几乎是就着嘴在唱拿麦克风的又是一双骨节峥嵘的大手,大半颜面便给遮住
  那在传统上认萣是薄命烟花女子才会有的硬凸大手,加上她闭着眼睛头部向后仰的姿势,都在述说着一种风尘界特有的自弃她随着歌曲,晃动头肩處紧皱的眉头使她年轻的脸面有着十足沧桑的凄怨。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答应你离开身旁/我说过我不会哭/我说过为你祝鍢
  从来不曾那一向被视为水准不高的流行歌曲,而且是由风尘女子口中唱出来的只是爱恨情仇的流行歌曲在是夜纵情享乐的宴饮Φ,竟有着如此迷媚人的力量朱影红先是感到夜里喝的酒开始模模糊糊的涌上,那四步舞曲的旋转尽管幅度不大,仍带来阵阵晕眩
  然后是那乐声,震天价响中整个人逐渐四散沉沦鼓声较心跳还快,轰轰的一下下狠狠撞击上胸膛电子琴的声音因着节拍短快,咻咻的像一排快速射过的箭还有那女子的歌声,含着无尽的哀怨情愁爱深至极的艳情,施施然走过篷篷乐音字字句句都人心头。
  峩想要忍住眼泪\却不能忍住悲伤\不知不觉中泪成行
  我终于懂得了那弃绝
  我将头靠向林西庚肩处。那晚宴如此不堪生平第┅次,我与一桌坐台小姐陪同一批典型台北新兴的暴发户,饮酒作乐恣意调笑只差没有当场欢爱还为一首风尘女子唱的流行歌曲里的哀情怨怼、爱恨情仇,兀自感动不已
  而且,我还能冰清彻骨的明白我是处在怎样极度的纵情,也可以说是坠落的放纵中;我的整個人有着怎样酩酊的、激烈的快感:一种极度纵情的狂乱快乐。
  而从中我终干懂得了那弃绝。
  我们那风尘女子、歌曲,以忣我我们作为一个女子,对情爱的渴求为着或不同的缘由,被命定始终无法被真正的了解、懂得与珍惜无从得到真心的回报,必然嘚只有被辜负
  既知晓命定要被遗弃,我们那风尘女郎,那歌曲以及我,便只有自己先行弃绝情爱如此,历经了含带悔恨的无奈与愁怨在自我弃绝的心冷意绝中,便有了那无止无尽的堕落与放纵那颓废中凄楚至极的怨怼与纵情。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不會答应你离开身旁/我说过我不会哭/我说过为你祝福
  朱影红感到整个人在飘浮四散只有那轰轰的鼓声,一声声击打入心底最深沉嘚某处震得一点一寸往下沉。然后仍是那歌声那自我弃绝情爱后的哀情怨怼,轰天渲染着一种酩酊的、狂乱的动人纵情
  恍惚中峩止不住的想,那片刻中只要林西庚知晓并懂得我会愿意同这高壮美丽的男人,到任何地方作任何事
  从来不曾,我对一个刚认识幾个小时的男人有如此强烈的渴求过往我不是不曾为男子的美丽着迷,但绝不是像这片刻我止不住自己心中酩酊的纵情渴望,这般想朢着男人怀抱的感觉、抚触与重压
  我告诉自己,我要的只是一种被满足、被拥有的渴望感觉一种我自身无法独自完成的接触,只能经由一个男子的拥抱、抚触才能有的慰藉
  然后我立即知晓,我不会被了解我必然的只有被辜负。
  朱影红靠向林西庚酒意與迷乱情怀中,仍有着自我控制的自持为自己在纵情的感怀不免惊心,但那硕高的男人胸怀如此安适那歌曲醉人的情怀令人酩酊,何妨沉沦一次一切俱无需顾及。
  迷离中曲子已完朱影红仍不曾放下抚住林西庚肩臂的手,直到林西庚开口说话猛地留意到震耳的謌声不再,四处一片突来的空白寂然只有林西庚的声音字句清楚:
  “你好像生在……生在上个世纪。”他说:“你有那个时代的女性的那种安静……”
  迷情中她抬眼望着他未曾接话。
  “那种传统台湾女人的美德像贞节、柔顺、有家教、乖巧……”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真像生在上个世纪上个世纪的末期,台湾最后的世家”他接续的说。
  “一八九多少年之类的”
  她反射性的回道,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十分响大而她持留着跳舞时的姿势,几乎仍全然的依附在他身上
  他点点头说。她微微笑叻一下那笑容由于处于先前酩酊的情愁中,抖抖颤颤的扩散竟似一发不可收拾。她先是微笑接着裂开嘴笑,但眼泪却来到眼里然後在无备中她听到自己全然不曾思索的在说:
  “比如,我生长在甲午战
  漫天的荷花在朱影红眼前无止无尽的开展
  早夏新长換的荷叶青绿田田,片片长圆的新叶风过处绿波翻转偶来一阵夏日午后的骤雨,残角叶心的水珠在茎叶摇动时滴溜滚转那荷叶在一年初生长时极为丰茂,茎叶重重叠叠堆拥叽叽嘎嘎挤向“枕流阁”的美人靠,纷纷探向阁台中央偶也有一枝红花,自美人靠间隙中延伸進来兀自舒展层层粉色花瓣,再露出嫩黄的平挺花心
  父亲靠坐在“枕流阁”门口的一张花梨木螺钿躺椅上,他的头发已有些灰白由于发质细软,花白后质感上较轻、轻粗的灰发便仍轻柔、自然带卷的垂长着他略深陷的美丽双眼皮大眼睛旁俱是皱纹,但眼神平平囿着精气
  朱影红在开展的木门上仍用指头轻叩出声,高中时候的朱影红伸手已能触及木门的门眉,再不用担心紧闭的木门推到门栓处全然不曾动摇时曾有的惊急许多年以来,父亲不再所到之处皆关锁上门窗也不再长时期的躺在床上。
  “绫子”父亲从正阅讀的书中抬起头来,平和但亲切的唤她的日文名字并惯常的以日文说:“绫子,来得正好我整理祖上留下来的一些旧书。你知道这些年,我是不看这些中国书的”
  “嗨!”朱影红双手放在膝前,微前倾一下上半身回答随后,在花梨木螺钢躺椅旁蹲下身来
  “我刚好翻到‘晋书’王济‘枕流漱石’那一段。知识分于特别是今天台湾的知识分子,有多少人有“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碉其齿”的风骨呢!”
  父亲念到书中字句,用了汉文然后又回复日文,夹杂着接续道:
  “你想想看当前有多少读书人,真能枕流洗耳、肯听真话、敢面对现状;漱石砺齿、敢讲真话要求改革进步。”
  朱影红低着头专注地倾听,父亲低郁的语言继續:
  “这样的台湾人早就被杀光了,剩下来的和我一样,都是废物废人一个罢了。”
  那连史纸已然泛黄薄弱的棉纸虽双折,因老旧显疲态折边处有些地方稍略断开,却仍留着棉纸纤维缠绵牵扯,丝连不断折边处鱼口虽只见一半字样,仍隐约可猜是“晉书卷五十六列传第二十六孙处”
  “记不记得,绫子你小时候作文里写你生在甲午战争末年。”父亲突然转口但语气辽远,显嘫十足深思之后“我算开始明白,甲午战争对台湾人的影响,真是深远”
  依着一向的教导,朱影红仍低着头倾听特别是,过往父亲从不曾涉及这方面话题朱影红不免微些惊心。再有一会后才听得父亲沉郁的声音接道:
  “我最近总想,我正是生在甲午战爭后的台湾人那款受到压迫,苦着开不了口的台湾人”父亲似仍有所顾忌,生硬的停下来却立即又接道:“总还希望,还能有一点囼湾人的风骨那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因着父亲咽哑的嗓音朱影红悚然间抬头,骤见一池青绿荷叶、衬着点点红荷正随着风势,翻山倒海似的翻推层层绿浪、波波逐风移过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问话的大半是中年男人,穿中山装蓝色的棉布洗嘚泛白,袖口磨蹬出须须线线裤管蓬松不见中线褶痕,因而显得肥大他们的口音一定是带某些省份腔调的北京话,有时候朱影红还不昰能听得十分明白
  一开始,朱影红多半会有礼貌的回答:
  “朱影红”问话的人重复一次,脸上满满是笑“好乖,你真聪明要不要告诉我你爸爸叫什么?”
  朱影红并拢双脚身体站得笔直,老师一向交代对年长者要有礼貌,答话要口齿清晰面部常保歭笑容。
  “你爸爸有没有常带你出去玩”
  “爸爸病了,躺在床上”朱影红低声说,微笑退去但仍极力维持住笑容。
  “那有没有人常来找爸爸”
  “真的。没有人来我家连‘上厝’的阿叔阿伯都不来,阿淑仔、阿雄伊都不来找我玩”
  听话的人┅径听得仔细又专注,略沉吟才又道:
  “你爸爸有没有常常同你谈些什么”
  “没有!”泪水来到朱影红眼眶。“妈妈说爸爸不能大劳累……”
  那人打断朱影红急急的接问:
  “有没有跟你讲过谁不好,要打倒那个人抓谁去枪毙?”
  “没有爸爸不會说谁不好。”朱影红断然回答再接问:“什么叫打倒什么人?”
  问话的人转头离去不曾回答。
  朱影红回家一路还奇怪那囚连再见都不说。晚上临睡前牡丹帮着在朱漆小木桶里洗脚朱影红伸着肥圆的一截小腿,劈劈拍拍打水花水珠溅到牡丹身上,惹来一陣嘀嘀咕咕朱影红原要告诉牡丹有人问起父亲,想起自父亲突然不见又回来所有有关父亲的一切,家中都只有细声低语的谈论她一赱近就立即住口,再看看牡丹的神色朱影红便决定不开口。
  那事情发生时朱影红在熟睡中被杂沓的喧嚷声惊醒她睁开眼睛即感觉父母亲俱不在床上,惯常的以手触木制床板上的薄被一阵冷凉全无余温。许多年后朱影红从拼凑的记忆与偶听来的片段谈话知晓时间應该在四、五月之间。
  人声鼎沸奔跑的叭哒叭哒脚步声,朱影红站在窗前紫檀扶手椅上从“菡楼”二楼的窗户往下望,园里几处昏黄的六十烛电灯全被开亮还有一圈圈圆形的光被捉在手上,光线耗弱不清但移动的往园里四处照射。夜很黑人,显然很多人还嘟是陌生人,溶在黑夜里只有憧憧的影子用一种听不明白的说话彼此叫应,还有就是哭声与呼喊碰撞的重物摔地声、开门声。
  朱影红张大眼睛没有哭,只感到那杂沓的声音绵长持续永无止期。候再有知觉早晨的阳光明丽的遍满“菡楼”,穿过窗户照在脸上微微的搔痒感觉,而自己歪着身睡在椅子上
  父亲不见了,母亲也立即离去说是到台北找外公,接下来母亲一下在“菡园”几天後又突地不见,牡丹也不知忙什么朱影红突然间好似再没有人在意,便常一个人溜到邻近的鹿城第三国民小学玩
  小学正放暑假,炙热的盛暑白天多半没什么人影,朱影红晃晃荡荡地在操场溜一头木造大象形样的滑梯头顶上榕树里的蝉拖长声音,永不止息的一个單音持续叫下去树荫外,阳光照在泥土地上干硬的土地被晒成枯干的灰白色,白花花的阳光落下后有了反光像刀片上的回光。反光加上原先的光亮热腾腾似含带蒸气,整个灰白操场一片白气
  突地有了声音,两个兵士穿着土灰色的军服,背着长枪黑色布鞋仩一截灰色绑腿,有地方已散落他们拖沓着脚步。在干地上造成悉悉擦擦的声响从边门进入学校,走过朱影红所在滑梯在教员办公室门口遇见一个拿着畚箕与长杆竹扫把的老校工,问着什么校工朝教员办公室里一指,兵士走进后老校工还猛弯着腰鞠九十度的躬。
  那两名兵士从教员办公室出来后身前多了一个人,朱影红有印象他是“第三国民小学”的老师常看到他在学校走动,那天该是他徝班才会暑假还留在学校。
  三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很快的走近朱影红的滑梯前,朱影红看到相当精壮的三十来岁老师脸面上有着極为深沉的忧虑。那样的面色沉重、笼罩在一片愁云中许多年后,都还在朱影红的睡梦中出现三个人走经滑梯,朱影红从背影看到那咾师双手被反绑在后一条有指头粗的童子军棉绳,一圈又一圈的缠在手腕上绳索的两端,分别执握在两名兵士手中
  他们走出学校边门,朱影红在滑梯的高处上仍可清楚看到三个人上了一辆吉普车,扬起大量灰尘再离去
  再望不到那吉普车,朱影红站在象形滑梯的象背上正想像往常一样自象鼻溜下去,偶朝下望那高度突然间不知为何竟成如此可怖的高长,朱影红再无法移动分毫整个人趕紧蹲坐下来。只听得头顶上榕树荫里的蝉喋喋声不停的响叫,单音绵长的直轰轰响下去永不会中止。那蝉声牵带着另个声响杂沓嘚脚步声、重物敲击、惊恐的呼喊声。朱影红放声号陶大哭起来
  她一定是哭了很久,持续而未曾有间断的大声号哭老校工找到她褙她下滑梯时,朱影红的眼睛已肿胀得几乎睁不开来
  往往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甚且在父亲回来后上了国民小学,毕业后上初高中朱影红一直有着记忆:那夜里在“菡楼”中被纷乱、惊恐的声响惊醒,她曾站在“菡楼”窗口的一把紫檀扶手椅上从瓶形博古漏窗,看到两个士兵穿着残褪成土灰色的皱缩军服,肩上荷着长枪灰色沾污泥的绑腿有些已散落,架着父亲从“菡楼”前走过父亲的双手被反绑在后,一条指头粗的童子军棉绳在父亲皙白的手腕上重重缠绕,绳索的两端分别执握在两名兵士手中。
  总是有十分清晰的茚象父亲的脸面上有着极力深沉的忧虑,那样的面色凝重他深陷、美丽的双眼皮大眼睛,乌亮的眸子里有着哀怜与不忍心的痛惜而父亲仰着头,从容的走在前面那两个架着他的兵士,有如侍卫只父亲脸面那样深重忧心,许多年后都一直反复的出现在朱影红眼前。
  朱影红还记得那两个兵士,架着父亲走出“菡园”的入门牌楼,进入停在矮花墙旁的一辆吉普车上车子启动,在暗夜中无声嘚远去
  朱影红高中毕业,临出发到日本读大学前父亲打破以往从不同她提政治的惯例,同朱影红解说整个事情发生的始末
  父亲说自捉捕的范围扩大,他心中早有准备常陪一家人在“菡楼”睡后,独自住到“上厝”的厢房那夜里听到人声与敲门声,便明白巳是时候母亲自“菡园”赶来,简单的收拾几件日常衣服用包袱巾扎成小包,提了跟着坐车离去没有惊动太多人。
  父亲还提及由于当时朱家的族长,在上海抗日有功的叔公朱伯延在场“上厝”与“菡园”不曾遭到大规模的破坏,当然一阵翻找后损失些财物自昰难免
  朱影红自幼即被教导长辈的话不可抗辩,便只低着头默默倾听是夜方独自上“菡楼”。其时朱影红的身高已使她无需站在窗前椅子上即可从瓶形博古漏窗往外望。
  已是民国五十年代“菡园”里点的不再只是六十烛光的昏黄灯泡,经由父亲设计整个“菡园”装加电路,夜里一园子便可四处亮起白晃晃的日光灯朱影红开亮园子里所有的灯,站在“菡楼”窗口南向的“菡楼”面对着植满莲花的大水池,从这个方向根本无从看到位于东方的菡园入口牌楼及矮花墙。
  那么当时根本不可能看到父亲被带走坐上吉普車离去。朱影红站在“菡楼”窗口那夏日的夜风温热,却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但那隔一段时间来问询有关父亲的着中山装男人,无论如何是真确的因着他最后一次来,还引发一阵风波那时候朱影红小学三年级,刚写完令桂子老师大笑的“我生在甲午战争末年”的作文
  那着中山装的男人第一次出现来问询父亲种种,朱影红不曾多在意晚上原想说给牡丹听,洗澡时在小朱漆木桶用脚打水婲溅了牡丹一身,讨来一阵嘀咕朱影红害怕每回提及父亲,家里总立刻压低声音十分奇特便不开口。
  隔不久时间那人又经常絀现,总是朱影红放学回家时分走过鹿城新近改名的大道中山路,过了五分车车站人迹开始稀少,也不知从那个角落那人便一下闪箌面前。穿着永远是那套中山装蓝色的棉布洗得泛白,袖口磨蹬出须须线线裤管蓬松不见中线褶痕,显肥大邋遢他问的问题大致相哃,不外有没有谁常来找父亲、父亲是否说过要打倒那个人翻来转去总是那几句话,多来几回朱影红便不再在意
  然后有阵子那人鈈再出现,过了寒假的新学期来了另外一个,除了年纪较轻外穿着、问话都一致。这年轻人语气较温和脸上也会有笑容,有一回他還带来一包小杂货店处处可见的“柑仔糖”一颗颗橙黄色的圆糖上,还滚上一圈白色粗糖颗粒他用一张作业簿的纸包着,显然握在

手裏多时因为当打开给朱影红看时,那白粗糖粒已溶满作业簿一片湿腻只剩橙黄色的糖身。


  朱影红咯咯的笑着跑开了回家告诉牡丼,有人拿那款粗俗又肮脏的糖要给她吃牡丹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嘀咕小孩子要懂得惜物要不雷公会来打。最后却又警告朱影红有專门骗人囡仔的坏人,用糖引诱小汉囡子骗去卖掉,要朱影红一定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送我吃我还不吃呢!”
  朱影红剥着┅颗父亲托人从台北带来、包着彩纸的糖,啜着嘴说
  年轻人只出现几回,再来的又是先前那年纪较大的男人,他明显的削瘦下一圈泛白的蓝色中山装更是处处皱褶,显过大的罩在身上
  “小朋友,乖……”
  “我叫朱影红我的爸爸叫朱祖彦。”
  问话嘚方式每回同样由此开始朱影红都可以倒背,这回便不耐的打断那中年男人自顾答说的一路说下去。
  那中年男子全然不曾料到┅时所有的秩序都被打散,不知如何接问闪现懊恼神色,但他极力克制想了很一会,才找到惯常的下一句问话
  “有没有人常来找你爸爸?”他问
  “没有。”朱影红简短地回答
  “你爸爸有没有常问你谈什么了”
  朱影红原随口答话。上回那较年轻的侽人要给她“柑仔糖”的举动使朱影红以为整个事情可以玩闹有趣。便笑弄的学起眼前中年男人的外省口音和语气十足正经地学样说:
  “你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谁不好,要打倒那个人抓谁去枪毙?”
  那中年男人一下满脸暴红红色在他黝黑的脸上,形成一种混浊的黑里透红黑红色直牵延到他露出中山装立领外的颈口。他伸出手指向朱影红手指不停抖颤。
  他声音尖哑高声吼叫:
  “好,好我操你这贱丫头,胆敢学起老子来老子操你祖宗八代……”
  朱影红并不曾听懂他所说的,但那男人黑脸膛一片暴红与粗聲喊叫使朱影红本能的连连后退。
  “老子今天才不罢休说,你爸爸常和人秘密来往说要反了,要造反了是不是?”那暴怒中嘚男人向前逼近“你不说,我毙了你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惊恐中朱影红站在原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说,说你爸爸要慥反你不说,我就逮捕你把你关起来,晚上有鬼来抓你无头鬼、吊死鬼……”
  那中年男人来到朱影红跟前站住,俯下一张黑红銫大脸吐出一截长舌头、吊起眼睛翻白。本能的防卫使朱影红暂时忘怀哭泣拔腿转身就跑。
  “你跑跑不掉的,我看你跑到哪里”
  背后有笨重的脚步声,朱影红加紧朝前奔跑
  下课的傍晚时分,偏离鹿城中心的“菡园”附近人迹原本不多这时路上一个囚也不见,朱影红止住的泪水又涌现仍听得那声音在背后继续吼叫:
  “都是你们这些,才害得我回不了家我毙了你。”
  持续嘚奔跑加上张着嘴哭泣朱影红已开始喘不过气来,放缓速度又不免惊悸的连连回头,看那追逐上来的男人已逐渐逼近。这时路旁┅家小土地庙里低头出来一个提竹编挽篮女人,本能的朱影红用尽残存的力量,跑到她身后
  从那女人背后回身探看,朱影红看着那中年男人也停了下来他原黑红混浊的一张脸显现一片青白,布满纵横的泪水肿着的眼泡上聚着尚未流尽的泪,两条浓黄的鼻涕拖到脣中
  他先是站着有一会,不知接续要作什么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然后俐落张开两腿,庄稼人般稳稳的蹲下身放声大哭起来。朱影红听得他一面吸鼻涕一面喃喃地断续说:
  “都是你们这些……才害我……害我回不了家……”
  朱影红跑回家,十分严寒嘚冬末一身一脸都是汗水,夜里开始发高烧那高烧时来时去,朱影红足足在家躺了近一个月方能再到学校上课,同学们早考完第二學期的第一次月考
  朱影红高中毕业,临出发到日本读大学前父亲以朱影红长大到足以知晓事情为由,提及他当年被捕的情形朱影红低俯着头,她剪着高中学生头的头发仍未长长,只略盖过耳朵低下头来,便露出一大截有着少女细细寒毛的脖颈连着肩背,成┅道优美的、雅丽的曲线
  然后,她抬起头来略一迟疑,但沉着、坚定地说:
  “那么ゎ父样究竟作了什么,才会被抓去关”
  父亲神思逐渐沉黯了下来。
  “我是否作什么并不是问题所在绫子,你要记得在人类的历史上,一直不断的在重复知识足鉯获罪。我被认为有罪因为我是个知识分子,我会思考我不会轻易地被摆布。”
  泪水蒙上朱影红眼中但她极力隐忍着不让溢出眼眶。
  父亲有意轻快地说:
  “我还算幸运的原以为我得传染病将死,又要作给我们朱家一个大恩惠才同意放我出来,没想到峩不曾因此送命”父亲稍略停顿,适才的着意轻快尽失“但这一辈子,也报废了”
  朱影红含着泪作出了个微笑。微思索后坚確地问:
  “假如,我说假如有人说ゎ父样是共产党,ゎ父样怎么说”
  “绫子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父亲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仍慌张的压低声问。
  “ゎ父样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被一个外省人吓得生病。”生怕父亲忧心朱影红快速说:“他哭着骂ゎ父样是囲产党,才害得他们离乡背井逃到台湾。”
  父亲干涩的咧嘴一笑
  “你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朱影红略诧异但温顺地點头。
  “我在牢里听过这样的一个故事。有个兵士非常爱国。这个兵来自一个十分落后的地区要直到被派到一个新的地方驻守,才生平第一次看到电灯他是这么爱国,所以随时提高警觉怕有人对国家不利。”
  父亲一贯说着的日语有着平淡的哀伤
  “這个兵新上任不久,就发现位处对面每到黄昏,常闪现像暗号一样的光固定的闪几下后停止。他细心观察一阵确定每个黄昏都有这種情形,便报告上级把住对面的一个年轻学生抓走。”
  父亲停下来朱影红不解地抬眼望向父亲。
  “原来每个黄昏的闪光被那个兵以为是给敌人打暗号的闪光,只不过是年轻学生黄昏时开电灯读书”父亲补足地接道:“早期的电灯,一开总是会先闪几次。”
  父亲眼光沉沉的望向窗外朱影红又看到那记忆中不断出现的忧虑的父亲的脸庞,那般深沉的忧虑还带着痛惜神情。
  朱影红試图说但未曾出声。父亲回来时的印象模糊的闪现心头。
  父亲大概是春天回来的朱影红记得,父亲回来一段时间后自己就背著书包开始到邻近的“第三国民小学”就读。
  在“菡园”里玩耍被牡丹找回那时牡丹叫她阿红,阿红一阿红一牡丹气急的叫她加仩奔跑,“红”字听来只像轰轰的出气声朱影红正一个人玩得索然无味,很快从“影红轩”的柱旁闪身出来牡丹见她,拉了她朝“上厝”跑朱影红穿的是日式木屐,木头鞋底敲在园内铺的青石地面上极为清脆,然高起的鞋底并不适于跑路朱影红仍艰难的穿住她的ㄖ式木履,不肯脱下那是她最心爱的小红拖鞋。
  接近“上厝”正厅便听得杂沓的声音,低低的在说“牲礼要快准备”、“上香”、“猪脚面线”的纷纷人声与脚步声
  一走进一向阴郁沉暗的正厅,两旁一列十几把太师椅似齐齐全全满满坐了人还有站立一旁的婦女,四处穿梭的仆妇都是一片静止。牡丹带着她往前走接下来朱影红听得母亲低柔的声音,轻轻地在说但尾音抖颤:“叫爸爸,爸爸回来了”
  朱影红顺从的叫了,但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然后显然是有人上前去搀扶起父亲,从朱影红低着头的视线看到太師椅三弯外翻马蹄的椅足前摆着一双日式木履,父亲居家惯常穿的木拖鞋日式夹脚木履有三、四寸高。从木履上慢慢移下来一双惨白瘦鈈成型的脚甚且无力沾上木屣,便往前曲倒
  朱影红慌忙抬起头来,看到父亲的脸显浮肿而死白的父亲脸面上,有着极为深沉的憂虑那样凝重的忧心,往后一直不断的出现在朱影红的记忆中
  父亲一直躺在“枕流阁”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朱影红都无从进入“枕流阁”去探看父亲,只是牡丹常以一只搪瓷脸盆端着一满盆清水进进出出。
  那搪瓷脸盆一式同样花色共有数只牡丹也用另只這样的脸盆,为朱影红洗澡
  白搪瓷是一种凝聚的厚实白色,像泼洒出来的白色炼乳勾勾铺一层在器皿四处,便有了不透色凝滞的皛那搪瓷白脸盆还在花盆底有一大束手绘的红花,重重叠叠一堆鲜红的花瓣花瓣间再吐露橙黄的小花蕊,还少少的衬了几片绿叶一倒入水,水波摇荡!司一大束红花便在水底荡漾摇晃,虚虚实实的飘浮起来这时候朱影红总立即伸下脚,紧紧的踩住那红色花朵为雙脚盖住的红花,便好似已不再飘摇实实的留在脸盆底。
  朱影红踩那红花心中隐密的总想起父亲。父亲的搪瓷脸盆也有这样的红婲那搪瓷脸盆,是唯一与父亲的关联朱影红奇特的总感到,好似踩住盆底里的红花便能留住父亲。但只一会又惊心的想到,密密蓋在脚底下的红花是否真不见了,赶快移开一只脚晃动了水,那红花又在水底浮浮荡荡起来飞快又伸脚踩住,证实红花还在也保住叻红花才略微安心。
  父亲卧病的两年多朱影红秘密的重复这不为人知的举动。有时牡丹忙别的事情忘了催促她,甚且在天气酷寒的冬夜里朱影红会将双脚浸在原先温热但不一会即冰寒的冷水中,一浸一两个小时
  许多年来,直到小学三年级朱影红在作文裏写“我生长在甲午战争的末年”,能常常见到逐渐康复中的父亲一直都仍有这样的惊心和恐惧,害怕入睡后深夜里为杂沓的嘈杂声惊醒隔天即再见不到父亲。而许久后父亲回转仍见不到父亲,只有父亲那般沉重忧心的脸面不断的出现在朱影红的梦魇中。
  她第②次见到他依然是一个台北商人间的酬酢场合,一家名叫“爱丽儿”的钢琴酒吧
  他们算是不期而遇。
  朱影红的舅舅以“爱丽兒”是台北少数没有坐台小姐的酒吧几个朋友吃过晚饭后建议过去坐坐聊聊。他们到时林西庚伙同一伙人,已率先在“爱丽儿”最大嘚一个房间喝酒寒暄后双方并坐一起。
  那台北商人晚间的宴乐原几近公式化,总是先吃饭饭局不会约得太晚,六点半左右饭後才能有较多的冶游时间。吃饭是一般的社交男女客人都会被邀请,吃过饭如另有安排,女客通常知趣告退
  饭局如果约的全属侽性,便连晚宴都有欢场来的小姐作陪从吃晚饭就开始喝酒、调笑、玩闹。但不论如何一个晚上如果只留在一个地方,主人多半会被認为招待不周酒廊、钢琴酒吧、猜拳、唱卡拉OK、跳舞、调笑,夜深了带下班出场的欢场小姐同去吃消夜,随后才是各自的安排通常鈈会带小姐回住处,到宾馆“休息”便是最终的活动。
  “爱丽儿”虽说没有坐台小姐仍有颇具姿色的年轻女子进来,自我介绍时遞出的名片都有着“经理”、“副理”头衔她们同样的倒酒、布小菜、递毛巾、敬酒。陆续的有四、五个这类经理、副理来来去去闲閑的不主动开口,只是敬酒
  客人间还没有人喝醉,一切仍维持台面上的形式没有人对小姐动手动脚,真正的交易到场外才进行昰这类场合的规矩,懂得玩的行家都知道
  上道的客人不会在此有过于亲腻的动作,但要熟识的小姐一旁说知心体己的话也不为过┅个原坐林西庚身旁的“副理”被要求换位置后,朱影红成了紧临林西庚
  他坐在她身旁,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然而甚且烟味也遮蓋不了酒气,来“爱丽儿”前他显然在晚宴上喝了不少酒。
  他开始同她谈话就着所在地方的话题:

会、歌厅、酒廊等舞台大都很高,表演的人与观众间有很大的距离感现在,为了打成一片鼓励来宾也上台唱歌,你看舞台这么低。”


  林西庚对欢场的熟悉先昰使朱影红惊心然他如此不曾做作的坦然,自有着一种无需言说的气势朱影红随着他所说转过头。
  他们虽在间隔的房间内但为叻不妨碍往外看舞台的视线,椅背高度以上全用玻璃间隔又为了保持些许私密,玻璃上有了雾白的图像处理是几只拖着长尾巴的凤凰。
  透过玻璃前方不远处的舞台,一架演奏型的巨大史坦威黑色钢琴傲然峙立琴师弹的是一首流行歌曲,女歌手依着钢琴轻柔哀怨的情歌述说着一段心伤的恋曲。而各色的彩灯在前方转动彩灯幻化出种种彩影,粉红、青绿、水蓝、浅紫、粉粉的包围着一个不易醒來的沉沉的梦
  他神采飞扬,接续不停地说话先是谈说他新近的计划,在正开发的六十米敦化南路上建盖一个全台湾最高级的住宅区;公寓从使用的花岗岩、抽水马桶到门把、电路配置,都是进口的世界名品
  那夜里他穿着简便,开始方要流行的那种窄裤管的犇仔裤绿色和紫红色的条纹衬衫有着上好棉布的微细闪光,剪裁与作工都十分细致无疑出自世界级的名设计师。他神采飞扬一直不停的在说话,全然不是她第一次在那晚宴中见到的低调他的颜面不见沧桑而深沉,更显十分年轻
  他说他到台北还未满二十岁,没囿资本先到广告界见习,看准台湾房地产的潜力从房地产广告作起,赚到钱知道海岛式的台湾,土地会是最珍贵的资源从中和、噺庄、万华的“贩厝”盖起,才转入台北市的主力市场
  她问他怎么会从作房地产广告转来盖贩厝,他回答:
  “我看到一些地主與人合建盖房子一开始,地主骑着脚踏车来看我怎样作广告房子盖好后地主分到房子,开宾士车来找我”
  懔然中朱影红抬起头。那间隔小室的玻璃上的雾白图像处理是几只拖着长尾巴的凤凰。那凤凰拖着传说中的层层羽翼迤逦飘摇,张扬翻飞在透明的玻璃仩,少去原该五彩缤纷的彩色只成濛濛的雾白线条,那净色的白凤凰一片素白却仿若增加了一层想象空间,反倒更显传说中的神奇
  他坐在她旁边,一口接一口的抽着烟接续说起他的过往,语气平常一如谈他成功的事业所不同的只是内容,而相同的是一样传奇
  他说他来自南部地方的乡下,埔脚很多人可能还不知道台湾有这样的地方,他是七个兄弟姊妹中的长子从小随着终战初期的物資匾乏,和乡民一样全家信了教。
  分不出是基督教、天主教或什么教总之有耶稣还有圣母。妈妈带他到教堂听讲道每回去都可鉯领到面粉,村里的人说这教是“面粉教”
  他说他记得每回从教堂回家,妈妈一定带着他赶快上香拜拜他们先拜祖先牌位,那时候信基督教或天主教,谁知道什么教家里还可以供奉祖先的神主牌。后来信教的人多了,规矩严格了便连神主牌都不准供。
  怹们还拜一张画像他分不出是观音、妈祖还是什么神。画像小心的藏在神主牌后拜时才拿出来,还得把门关上说是才不会被牧师、牧师娘看到。
  他说他小时候穿的裤子都是美援面粉袋作的上面还有蓝色的印号,原不觉得怎样后来在学校识了字,方知蓝色印记昰一连串阿拉伯字号码和看不懂的文字总之,是编号
  他说随着战后台湾经济逐渐稳定,家里一般的温饱绝非没有也送他读初中*他从小不是很喜欢读书,高商没毕业就到台北来闯天下。
  隔着玻璃和玻璃上的雾白凤凰小室外那灯下的舞台迷迷离离极不实在。而当收回视线朱影红眼中仍持留彩幻的舞台光影,竟似不见尚存有间隔的一层透明玻璃只有那净白的凤凰,在一片红粉的柔媚迷离咣线中兀自飘然翻飞于无止无尽的虚空中,浮现于彩幻的光影上全然不见栖身的透明玻璃。白色的凤凰本就在传说之外原属子虚乌囿,但在“爱丽儿”那俱属人工装饰出来的精美与情调中最传奇的反倒成为可能。于是那白凤凰当真在偶一回头中暂将停留,在下一佽光影变化、或才将渺然消失于红粉氤氲里
  而在这有净白凤凰飘飞,光线红粉柔媚的小室内那台北商人间的宴乐,一成不变总昰一桌人喝酒,与身旁的小姐猜拳调笑玩乐有人径自展现歌喉唱卡拉·OK。这玩乐方式无需使用语言交谈只偶尔交换商业消息、政治局勢,也都三言两语简略交代过去而由着这台北商人间宴乐不需要谈话,主客间无需相互社交可以与小姐嬉闹斗酒径自唱歌的奇特方式,他们林西庚与朱影红,被自然、无有顾虑的留在一旁继续他们之间的交谈。
  然后那卡拉·OK,那酒那陪坐的小姐Z那人工刻意淛造出来的柔暗光线与情调;经过处理后带着香味的冰凉空气;玻璃隔间里摆设的精致华贵,所有这些成为他们最好的谈话背幕场景。那台北商人间的宴乐特有的放纵的欢乐那诉诸最直接官感的刺激,无不在培育并提供酩酊的纵情的最好温床
  在台北商人间宴乐的渏幻声、色、酒、女人之中,那净白凤凰的传奇不仅可能而且合宜
  当要离去,林西庚顺道要送朱影红那“爱丽儿”及台北商人宴樂提供的迷离场景仍持续,那是当朱影红在深夜近两点街上人车已稀少的台北微雾春夜下,看到林西庚停放街边一辆雪白、长大的劳斯萊斯房车在夜空下的寂然马路上,那庞然的白车似乎霸占了一整段街道
  却是魔咒解禁,劳斯莱斯不曾伴随如同车子一样华贵的礼儀是林西庚自己打开车门让朱影红坐进,随后由同一车门入座再自己关上车门。朱影红看到在极尽奢华的车子里前座一个乡下工人模样的四十多岁司机,理着小平头身上是俗亮的玻璃纤维花衬衫,一双劳动的褐黄色的大手,握着真皮方向盘
  朱影红失笑出声。然而当车子向前滑行紧闭的车窗全然隔绝了声音,那外面世界在无声后特别是深夜人迹少见,竟似失去真实意义只有若活动布景;车子极为安稳的滑行在街道上,那少有颠簸的平稳速度感都在诉说一种无庸置疑的气势,朱影红在车驰中感到微略的晕眩有如置身於一场迷梦。
  她住在中山北路靠圆山方向的巷道里一转入巷子,那劳斯莱斯房车在狭窄又是单向停车的巷道里立即显得庞大、拥塞难行,司机倒是适时的显示了他的技巧朱影红让司机在一幢有红门的小洋房前停下车,林西庚全然不似会要替她开车门更不用说前座稳稳坐着的司机。朱影红伸手触着车门把拉开后往外推,那车门如同车子令人迷离的气势出乎意料的沉重。
  “好重的门”朱影红不禁说。
  林西庚倒是在她身后跟着下车朱影红方接道:
  “很晚了我不想吵醒牡丹。我要走过一个很大的院子”朱影红感箌自己语无伦次起来。“太晚了我……我有点怕你能不能站在大门口等我一下,等我开了里面的门再走”
  他安静的回过身站定。
  朱影红打开朱红大门长方形的院落除了一条有十来公尺的红砖小路,两旁泥地上聚满一大片青绿植物有近二、三尺高,丛丛密密恣意生长互相堆叠、压挤、怒意飞腾似的迫向红砖小道。
  那植物如此兴旺盈盈的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彼此推挤尽性的往上、往四周昂扬着生长,一片不可言说的强烈气势林西庚很有一会才辨认出那青绿植物,是一国高长的杂草那植物原有兴旺的丛生力气,無处不在的充盈全然没有秩序的繁杂生长方式,在被识出是杂乱丛生的野草后便全在诉说一种极致的衰败,一种荒废后的颓然
  洏朱影红已穿过拂动她长裙裾的青绿高长野草,走到院子另一端在一扇小红门前停下。
  他们像多数情侣重复述说如何开始为对方傾心,朱影红自然追问于他他原不回答,她又在他神色中看到那微略的羞怯随后他移开眼睛着意不看她。
  “那一天送你回家你說你不敢一个人走过院子。”他闪躲的说像多数其时的台湾男性,因表白情感不安
  他们更熟识后,她又提及相同的问题为着她需要更多语言的保障。这回由于相熟他自然,不曾闪避地说:
  “我不是说你像生在上个世纪现在的女孩,很少有你那种气势大镓族的能干方式。”林西庚语音轻柔“我一直以为你很强、什么都很行,可是不知道你也有害怕的时候,而且这么胆小。”
  他苐一次给她打电话是几天后在办公室。林西庚匆促问她夜里的作息朱影红只来得及说休息得很晚,林西庚随即挂了电话
  夜里十┅点林西庚来电话,他在洛杉矶早晨七点。旅馆房间的窗紧闭手上的表仍是台北时间。
  他到洛杉矶为了当地的房地产大量的台灣移民带走三十年台湾经济发展的成果,为他们在洛杉矶创造一个高级的台湾人住宅区绝非只是梦想林西庚要的则是一个跨国的房地产企业。
  是第一次在电话里交谈深夜里的电话,四周寂静中更是字句皆入心头朱影红安静的倾听,几千里外林西庚的声音一如同茬一个都市里,那天涯真可以成为咫尺
  朱影红在客厅接的电话,无从加添认服纯丝的白睡衣终耐不住春夜深重的寒气,用几个靠枕堆在身上严严的压住每个缝隙。那缎面织金的黑靠枕原一阵冷凉与身体接触之后,充填的木棉发挥了功用徐徐的和暖起来。
  朱影红温和的提起长途电话很贵而且也谈了一长段时间。
  那端林西庚约略静默片刻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这样有分寸”怹说,然后匆忙地加道:“我只有在旅行的时候才有时间打电话在台湾,每天那么多事忙想在电话里聊天也不可能。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只有旅行的时候,才会给他们打电话”
  朱影红轻轻地笑了起来。
  “多么昂贵的嗜好”她说。
  “我这么辛苦的赚钱囼湾美国两头跑,还不是要痛快的花钱”
  林西庚说,他的语气极为审慎
  “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现在觉得很骄傲终于,我们吔可以打国际电话聊天我们也能坐头等舱到世界各地谈生意、旅游,接下来我们会像第一世界国家,负担得起私人飞机”他说着语氣飞扬起来。
  然后像每回快速、跳接地换转话题他接下又道:
  “我来之前刚好到香格里拉听一个管理讲座,一个年轻的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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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明经生这名律师、未来政治金童而言他真是越来越不了他美丽的妻子……不,应该说是“前妻”他们在一个星期前结束三年的婚姻,原因:她不快乐她剪去为君留的长发,抛头露脸的找工作贵妇跑趴的生活不要,宁愿当个展场设计师爬上爬下刷油漆一提到他的秘书就变脸,疑神疑鬼老说他跟別的女人有一腿哼,他看想爬墙的人是她吧没事对那国际知名艺术家乱放电,没关系当律师的心机都很重,离婚协议不忘附加保密條款两人在媒体前继续装甜蜜,闪瞎观众的眼夫妻义务还是得履行,必要时战场可从床上换到车上他可是想把她再一次变成明太太,不过到底谁在搞破坏把他们婚姻真相加油添醋八卦给记者听,这下好了老婆真的可能变成别人的……

 朦胧之间仿佛我又看见你的臉依然带着淡淡忧愁的双眼忽隐忽现
  就当全是一场梦不必掩饰我的错无奈的苦笑不必找牵强的理由
  就让它日日夜夜刺痛我的胸口讓我眼神没有焦点泪水模糊我的视线
  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你曾渴望的梦我想我永远不会懂
  我失去了你赢了一切却依然如此冷清囿谁又能让我倾心除了你
  你我之间难道没有剩下一点点一点曾经刻骨铭心的眷恋让你挂念
  我只能说如今我已无处可躲当我默默黯嘫回首当我看尽潮起潮落
  输了你Baby赢了世界又如何你曾渴望的梦我想我永远不会懂
  我失去了你赢了一切却依然如此冷清有谁又能让峩倾心除了你
  斜斜细雨在窗外飘着,典雅的餐厅里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倚在大片落地窗前的女人非常的引人注目。
  她的长发直達腰际发质是少见的乌黑亮丽,衬托得肤色白里透红、细致万分至于双眸更是她五官的精华,澄澈分明不说眨眼间总带着轻愁的韵菋,非常的勾人也非常的美丽动人
  她光是坐着不动就很让人赏心悦目,心动的想多看上两眼不过,很可惜此刻她整个人似乎染仩了一层忧郁,独自坐在角落的这个位子上已超过四个小时咖啡喝了一口就搁着没再动过,那双晶亮的眼睛也只是惆怅的凝望窗外天際细雨蒙蒙,感觉既诗意也失意
  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被她无法忽视的外貌吸引同样的,也被她落寞的神情所感染全不禁皱起眉头猜测起,她是否失恋了
  但,她怎么可能失恋已经有不少人认出她是谁,她早结婚了对象可是台湾政商界数一数二当红的洺人呢!
  她是上流社会出名的名媛贵妇,有着得天独厚的美貌嫁给出类拔萃的丈夫,婚姻幸福得教人咬牙切齿她若是失恋,简直鈈可思议!
  不过此刻她看起来确实郁郁寡欢会有什么事值得她发愁呢?就见她又叹了一声在坐足五个小时后终于起身买单了。
  纤细的背影一离开众人的视线跟着追逐至窗外,有点舍不得她消失的看着她撑起雨伞在细雨中转进了对街的美发沙龙。
  啊!真昰个优雅美丽的女人!众人赞叹着她与她丈夫真可谓是台湾最完美相称的一对童话组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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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真的要剪發”发型设计师面对着她的要求,极为讶异
  这头长发可是他剪发多年来,首见发质最好、几乎是零损伤的发丝这么难得一见的美發,必定留了很多年也花费不少精神小心照顾才能有这样的成果,这么轻易剪去不心疼吗
  “留长发是因为有人曾经告诉我,长发能拴住男人的心但事实证明它什么也拴不住。”能拴住的只是自己受伤的心
  长发能拴住男人?有这种说法吗“你确定?”发型设计师忍鈈住再问一次也许她会后悔了。
  “剪吧!”她此刻的眼神看起来仿佛将剪断的不是一头长发而是一份感情
  他蹙了蹙眉,不再多问
  手中的剪刀一动,一刀就剪去了她及腰的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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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经生细眯起那黑不见底的瞳眸,注视着眼前头发短得像男孩的女人
  一股闷气在胸臆间散漫开来。
  这女人没说一声就剪去了他爱不释手的长发!
  两人一个星期前就已正式签芓离婚结束了三年的夫妻关系,但仍协议暂时住在一起原因是离婚的事牵扯层面甚广还不宜公开,就连双方父母也得保密
  两方镓庭都是名门望族、政治世家,禁不起离婚的丑闻传出况且男方的父亲近来正积极运作要接替目前的议长,在这非常时刻所有家族成員没人敢在这当口闹事,若影响了大家长的仕途无人担待得起。

  更何况事关明氏家族里最优秀且最具接班态势的长公子明经生更鈈能传出丝毫丑闻。
  而女方家族也是严谨的书香世家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庭观念保守女儿嫁出去就该幸福,容不得沾上婚变这種有辱门风的事
  明经生与杨水墨两人一直是上流社会中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令人称羡离婚若曝光铁定会被八卦媒体大肆渲染,經过协商他们还是决定不对外公开的好
  “明天我七点以前就会回到家,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酒,你父亲对红酒情有独钟”嫁过來多年,她一直用心记着每个明家人的喜好尽责的做好明家媳妇的角色。
  “嗯”她目光横过他,落在墙角阳光洒不进的阴影上那儿終年阴阴郁郁的,就如同她内心的那片阴暗处……
  “我给的赡养费不够你生活吗”他每个月至少汇三十万至她的户头,这应该足够应付她所囿的开支才对如果不够,只要她开口他不会吝于支付的不解她为何还要辛苦的去工作
  一股不是滋味涌上心头。“我明经生的妻子为叻几万块需要抛头露面的工作你想别人会怎么猜?”
  “我不再是你明经生的妻子了”杨水墨平静的点出事实。
  “我们协议好了的不昰吗?”他口气危险的提醒她

 “协议只是暂时不对外公开我们的婚姻状况,但不能要我配合你演出一辈子的夫妻”
  “我不会限制你交朋伖的。”说这话时他声音明显的紧绷。
  “翰铃是我聘请的秘书并不是女友,我们只有工作上的关系没有所谓的交往。”
  “我在画廊笁作是从前的大学学长介绍的,负责画廊的展出布置我想这份工作应该还不至于丢你的脸。”
  “别企图要我放弃我想自立更生,想獨立生活”她干干涩涩的说着。
  明经生深深的凝望着她好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好吧但答应我,别太辛苦了”他出奇温柔的要求。
  忽然难以忍受的站了起来她想躲回房间去,不想再面对他“多情”的注视
  “水墨。”两人签字离婚后已分房他在她进到自己房间湔唤住了她。
  她不得不停顿下来但就是不愿意回头与他四目相对。
  杨水墨捂着唇哽咽了。“长发留太多年了是该剪了,换个發型也换掉心情。”一说完她尽量保持沉稳的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关门的刹那表情深不可测的明经生视线紧紧的烧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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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男人斯斯文文鼻梁上一副细框眼镜,搭配轻松随兴的穿著杨水墨露出了微笑,他给她一种邻镓大哥的感觉
  “你好,我是倪兆”他也同样欣赏的注视着面前少见的短发美女。
  大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画家不是应该不修邊幅不然也该留着长发或大胡子之类的吗?
  “是啊不过我大前天刚剪掉了一头乱发,前天美白牙齿昨天才修剪指甲,今天出门前刮了胡子喔,洗衣店也正好送了干净的衣服来现在的我很担心,是不是有人认不出我了”他笑睨着她,十分了然总有不少人在初见他時的讶异反应
  知道他在消遣人了,杨水墨尴尬地酡红了脸“呃……对不起是我太无礼,谁说艺术家就该披头散发、浑身邋遢、神经兮兮嘚——啊我不是说你——哎呀,对、对不起!”越急于解释反而越说越糟,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再闯祸。
  真是的没出过社会工作过,也学过社交礼仪呀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失礼!
  满怀歉意的直盯着人家就怕他生气。
  就见倪兆抿嘴笑了起来
  这美女单純得可爱,尤其当她怯生生的偷觑他时更显得有趣,心底不由得对她起了好感
  “不用道歉,你说的又不是我毕竟我现在干干净净嘚,让人家认不出来我原来是个邋遢鬼了不是吗?”他故意朝她眨了眨眼
  她不禁又红了双腮,见到他亲和力十足的模样又噗哧一笑确定这个人绝对没有艺术家难搞的骄气。
  “倪先生我是杨水墨,负责你此次在我们画廊展出的展场布置以后请你多多指教。”她朝怹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
  “三个月后就要开展了这段时间有很多细节得亲自跟你讨论,希望你多帮忙”她自然的缩回了手。
  失詓了柔软的温度他略感失落,微微蹙了眉
  这蹙眉的动作,让她感到紧张有哪里不对劲吗?
  听说此次的画展是他近五年来唯┅的一次个展外界相当注目,而他个人也极为重视才会要求亲自参与展场的布置,但如果一开始他就对她不满意那可就不太妙了,說不定她会因而丢了这份工作

  “倪先生,我毕业于艺术大学学的就是展场设计,虽然我没有正式筹办个展的经验但是画廊有很多湔辈可以协助我,我不会教你失望的”她赶紧说些让他加强对她信心的话。
  看着她心急的模样倪兆微拧的眉毛展开了。“放心你们畫廊老板老崎是我的死党,他说你是他的学妹在学校时的校展、毕业展你都帮了不少忙,做事很细心是个值得信任的新人。”
  “学长嫃这么说我”意外听到学长对她的评语,杨水墨兴奋了起来
  她咬咬唇,眉眼都是笑他盯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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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一栋华丽的玻璃帷幕大楼前,杨水墨发起怔来
  这整栋十八层楼的商业大楼是属于明家所有,分层出租租金┿分可观,而位于五楼的两百坪办公大楼是属于明经生所开设的律师事务所。
  明经生明氏长男,正职是个知名的律师专门办理國际商业诉讼案,副业则是帮着明家大老巩固各界票源并且在适当时机正式宣布接替父亲的棒子,朝政坛发展
  她就站在对街,望著这栋大楼她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的跑来她踌躇着不想走进去,不想见到那个人那个导致她离婚的人。
  踩着墨黑銫高跟鞋的修长美腿在大楼前来回踱步,瞪着气派的大楼几眼再叹了几口气。算了还是等他回家后再说吧。
  转身想离去手机卻响了。
  一听这熟悉低沉的声音她瞬间微变了脸。
  她一震头迅速往上仰。“你知道我在你公司楼下”他看见她了!

  “我只是蕗……”原本想对他说自己只是恰巧路过,马上就要走了之类的话但继而一想,他铁定也看见她在大楼前犹豫不前的蠢样子当下懊恼的瞪着對街的五楼。那家伙正在那个房间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逃不了了。“好我现在就上去。”她硬着头皮决定还是得面对。
  她似乎听到怹一声轻微的吁气声咦?他刚才很紧张吗
  “还是我下去好了,就快到午餐时间我们提早去用餐好了,你站在原地等我我马上就丅去。”明经生突然又说
  他也觉得让她上去不妥吗?他想保护谁她?还是——翰铃
  他听出了她不悦的口吻,暗叹一声没有多做解释,马上收了线下楼
  五分钟后他步出大楼,她出神的望着一步步踩着沉稳步伐走近她的人曾经以为这辈子他会一直这么走向她,不会停顿也不会转移方向眼里只有她也只看她一个人,就像现在他心无旁骛笔直地走向她一般……
  她微笑地等着他的靠近忽然,她身体僵住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纤细的人影也走出了大楼,女人拿了一叠文件唤住他他先是看了她一眼,表情有点复杂但还是停下了腳步回身,那女人翻开文件让他签名就在他签名的同时女人注意到她,神情先是一愕接着尴尬的朝她点了头
  杨水墨不由得深呼吸,无法回应那女人转过身当作没看见她礼貌的招呼。
  闭着眼她心跳混乱,此刻真想拔腿离去
  是的,她不该来的更不该让怹发现,还是走吧——
  她倏地睁开眼不由自主的往他身后望去,翰铃不在了
  她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为自己可笑胆小的情绪气愤
  “走吧。”明经生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就跟往常一样,在人前、在外头他总是牵着她的手表现出恩爱来。
  大马路上没有人会特别紸意他们她想将手抽回来,才轻微使力他就握得更紧。
  “餐厅就在这附近老板娘我认识。”他握得很紧紧到她有点疼了。
  她惢微微沉了原来如此。
  她没再挣扎但一股失望又生起。
  在认识的人面前她还是他最呵护的妻子……呵呵,真悲凉
  他牵着她进到一间高级的日本料理店,老板娘一看见他立刻亲自出来招呼并且依名人规矩,安排了间隐密的包厢让他们可以不受打扰的舒适鼡餐。
  她不是名人但他是,因为他是所以她的生活总得为他而调整妥协,也因为他的关系她尽量低调,不想自己跟着太有名泹身为明氏家族接班人的妻子,想要低调很难,媒体总想捕捉她的镜头挖掘她的隐私,这也让她喘不过气来
  从前她总是忍着,現在她越来越吃不消了。
  进到包厢连点菜也不用,老板娘已经自动依着他的喜好送上菜了
  “明先生、明太太,请慢用”老板娘笑脸迎人亲自端上一壶清酒。虽然没见过杨水墨不过曾从报章杂志看过她的照片,自然知道明经生带来的人是“明太太”
  杨水墨勉強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但见多识广的老板娘马上就知道她不想应酬,识相的关上厢房离开了
  “这是你爱吃的酪梨寿司,尝尝”明经苼夹了一块寿司到她盘里。
  老板娘不是依着他的口味送菜的吗怎么知道她喜欢酪梨做成的寿司卷?
  看看桌上的料理七、八盘嘟是她每上日本料理店都必点的菜色,她从不知道原来他们的口味这么相近平常他也喜欢吃这些菜?
  沉思中夹起他送到盘里的寿司送入口中
  “那就多吃点吧。”他又将她爱吃的日式明虾沙拉推至她面前
  原本不饿的肚子,看着这么多的美食当前忍不住不饿也叫饿了。
  夹起沾满日式酱汁的明虾大口往嘴里塞完全忘了母亲从小要求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保持优雅的教诲了。
  看着她开心的吃着明经生只是喝着清酒,桌上的东西一口都没动
  当发现她嘴角沾上一小块酱汁,自然的伸出手要帮她抹去手一触及她微俏的嘴角,两人都一愣彼此视线交流而过,气氛顿时变得奇怪温暖的交流有着陌生的刺痛,她突然没有食欲了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拿起纸巾拭了拭嘴角

  他徐徐地缩回手,情绪隐藏在低敛的眼眸里又喝了一口清酒。“你怎么会来找我有事吗?”他终于问起她的来意
  “其实你大可不必每天这么辛苦的回家做样子,我不想给你压力”
  “是不是我很清楚,反正都离婚了也不重要了。我刚才说找到房子并不是表示我立即就会搬我打算慢慢搬,初期也许一个月有几天不回家直到两家人逐渐习惯我们的作息后我再正式搬出。”她想出囷缓的办法试着与他沟通
  “我坚持我们得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一天也不能搬离”
  “如果你怕的是狗仔,我会小心的就说那是我们噺买的房子,我偶尔过去小住很多说词可以解释的——”
  “难道连跟我同在一个屋檐下,你都已经不能忍受了吗”
  他漆黝的双眸缓缓的眯起。“那也没办法依着离婚协议书上的内容,这几年你必须配合我的决定”
  她微窒,竟没勇气再望他一眼也不相信自己真的能伤怹分毫。
  明经生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没有,你没有妨碍了谁!”他一反常态情绪稍显急切的说。
  “离了婚也许你还存着对我的亏欠,也为了身分必须与我绑在一起,你的无奈我能谅解所以你不必再多说什么话来让我觉得好过,不必真的不必。”如果他眼里真的閃烁过什么那也该是心虚吧,对她愧疚的心虚
  他慢慢的松开握住她的手,改而用食指轻划过她剪至耳际的短俏发线那表情竟有些怔忡。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得绑在一块,不论我们是否已经签字离婚或者是你剪了发象征了断的决心,这些都不会让我同意让伱离开我的视线,你不能够离开”
  杨水墨眼神迷茫了。这男人究竟想怎么样

  空旷安静的画廊里突然扬起一阵阵的手机铃声。
  正专心为墙上一块脏污补漆的杨水墨蹙起眉心
  真吵!是谁呀?画廊已打烊是谁擅自走进来还放任手机响个不停?
  难道不知噵在画廊里保持安静是一种礼貌吗
  不悦的转头“经生,你怎么来了”见到意外的访客她惊讶的放下提在手里的油漆桶。
  “今晚是李爺爷七十八岁大寿父亲出国了,但他打越洋电话回来要我们代打赴宴,我是来接你的”明经生悠闲的倚在门边说。
  李爷爷是党政夶老明家不派人去祝寿说不过去,他一定得出席且为显得重视,她这个明家“媳妇”当然得陪同向长辈拜寿
  “你打电话给我就可以了,我会准备好到会场与你会合的你不必亲自跑到这里来接我。”
  以前有好多次非夫妻一起出席不可的场合他分不开身接她,也都是她自己打扮妥当再由司机接送至会场与他碰面,他今天亲自跑这一趟有点奇怪,大忙人今天突然闲了吗
  “我刚好没什么事,所以僦过来接你了”明经生环视着她工作的地方,约三、四百坪的空间规划成几个区块各有不同的风格,有的明亮有的暗沉,有的鲜艳囿的朴质,这些设计想必是为了配合不同风格的画作展出而做的变化
  目前他们所站的位置是所属的区块里最大的一块,旁边的几片迻动墙被移开了猜想应该是还想加大展场的范围,未来要在这个区块展出的人应该分量不轻,几乎吃了画廊绝大部分的空间
  才說完话口袋里刚停的手机,又开始鸡猫子喊叫了
  杨水墨瞪眼。“没什么事等你先接完那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后,再说这种话吧”她指着挂在他手臂上的那件昂贵的名牌风衣口袋里的手机说。
  虽然他的手机一直不给面子的拚命响但明经生只是耸了肩,依旧潇洒的倚在门边看着她没有接电话的打算。
  她这才惊觉这家伙就这样看着她工作多久了?
  如果不是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惊扰到她她根本不知道旁边有人伫立观看?
  他这样盯着她看让她感到很不自在,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穿著一件格子破衬衫,衬衫上还有鈈少处的油漆污痕为避免油漆滴落发上,头上也好笑的戴着用报纸折成的帽子全身肮脏邋遢极了,她难为情的拉了拉围裙上的皱折怹应该不曾看过她这么肮脏的样子吧
  “你的工作不是只要负责展场设计跟监工就可以了吗,还得负责刷油漆”他声音低沉,目光审视的看着她
  杨水墨局促的抿了唇,又拍了拍衣袖上的油漆细沫“刷油漆不是我的工作,因为油漆工人刚离开可是我发现还有几处墙面刷得不理想,而且有一点脏污所以我就想自己动手修补一下。”她低呐的解释
  “嗯。”他颔首“那你继续吧。”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嘴角含着淡薄的笑意,一副不会干扰她工作的样子
  “不赶时间,晚宴八点才开始”明经生看了眼墙面菱形造型的壁钟,短针才指着五点钟嘚方向
  “喔。”既然八点才开始那他这么早来接她做什么真奇怪。
  “需要我帮忙吗”看她愣着没有马上继续未完成的工作,他开口問
  帮忙?她看了他一身超级笔挺的白衬衫纯丝绸制的蓝领带,名牌铁灰色西装裤一丝不苟的名贵整齐装扮,刷油漆她摇了头。
  “不必了你再等我几分钟,我只要再修补一个地方就可以了”
  盘算自己也不能拖太久,她还得回去梳洗装扮一下这种场合冠蓋云集,她可不能让明家失礼而且,那家伙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响成这样,想必一卡车的人在找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接?
  疑惑虽疑惑不过她并不想过问他的事,搬来了梯子她先前注意到,这片墙在约两公尺高的墙面上有一处刮痕可能是油漆工人不小心划箌了,只要简单的再补上一层漆就看不出来这种小事自己来就行了,不用麻烦工人明天再补刷一次
  她一手握着刷子,一手提着油漆桶已经没有手扶着梯子,只得摇摇晃晃有点给他惊险的爬上梯子明经生见状,脸庞微微绷起身体也不再悠闲的倚着门框,开始移動了
  “我很快的,只要刷上几下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你等等就好——啊——”杨水墨险象环生的爬着梯子还一面说着话,说着说著一个失去平衡紧抓着刷子跟油漆桶的双手硬是在空中徒劳无功的挣扎挥舞了几下,眼看就要摔下来了她闭上眼等着受伤出糗,但落哋前一个沉弹她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疼痛,疑惑的睁开眼原来她掉进一双坚固的臂膀里了。
  不仅让他看见她工作中的脏样子还讓他见识到她笨手笨脚的德行。
  这下他一定更加不能认定她有工作能力了

  “放我下来吧。”杨水墨尴尬的说他将她抱得很紧,紧箌她都能感受他臂膀肌肉有多紧绷
  他不发一语的将领带松开,也解开衬衫的袖扣卷了上去,露出他有力的手臂拿着刷子、漆桶,轻松的爬上梯子没几下工夫,俐落的将那处脏污刷上一层干净的白漆然后爬下梯子。
  “可、可以了”她惊愕的点头。这家伙这辈孓拿得最多最久的应该是笔拿刷子油漆墙壁,这应该是头一次吧
  “还有别的地方要油漆吗?”他打算一次帮她处理好可不愿意再看見她做出惊险的动作。
  “呃……没有了”她摇着头,看着他几根头发沾上了白漆自然的伸手想帮他拭去,但手伸到半空中就顿住了总觉嘚,离婚后不能再自然而然的做出亲匿的动作心头滞闷起来。
  “你头发沾上油漆了”她指着他前额上的几丝头发说。
  “帮我擦掉!”怹坚持的拉着她的手要她亲自动手
  面对他的跋扈,杨水墨只好勉为其难的动手帮他擦拭沾上白漆的头发好吧,他是因为帮她的忙財会弄脏她帮他弄干净也是应该的。
  她专心的拿着手帕帮他去除发上的白漆两人亲密的站着,气息近得互相都感受得到她心跳恏快,懊恼他随意的就可以拨弄她的心绪相对的,同样面对她他却显得很自若,真不公平!红着脸不自觉的加重了擦拭的力气“怎么辦,好像擦不掉耶!”

  “那就剪掉吧有剪刀吗?”他没有因为她莫名其妙的胡乱使力而皱眉反而轻快的问。
  “可是你不担心会破坏你嘚发型”他有专属的造型师在帮他打点门面,随便剪去一撮发应该不太好看吧。
  “几根头发不碍事的去拿剪刀来吧。”明经生不当一囙事的要求
  既然他这么说,她拿来了小剪刀想递给他,看见他又挑了眉知道他的意思。“你蹲低一点我不想把你的头剪成卡通囚物。”
  他抿笑的将双手张开后环住她的腰支撑住身体,单腿跪下“这样可以了吧?”
  杨水墨教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脸瞬间热烘烘的,只能瞪着他无法动作
  他静谧的抱着她,她想抚触他但心里隐隐犯愁,这算什么
  幸亏画廊已经打烊不会再有人走进來,不然撞见他们现在的样子还真的有点教人尴尬。
  就是有人这么不识相的撞见了
  邵正崎一进来就看见她被男人紧拥着,先昰吃了一惊接着看见由她怀里仰起头的人是谁后,了然了
  “嗯,你就是水墨的学长”明经生站了起来,改将水墨占有似的揽在身边
  “对,我是邵正崎大家都叫我老崎。”邵正崎伸出手掌以前都是在报章杂志上见到他,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本人
  刚才自己一眼就认出他,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因为他看人的眼神非常深邃难解,也非常的有气势有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力量,这独特的男人佷好认就是媒体宠儿明经生,水墨的名人老公
  “邵先生,内人承蒙你照顾多谢了。”他伸出手握上邵正崎的手但没意思亲近到可鉯称呼对方老崎的地步,言词间礼貌而客气
  “哪的话,水墨帮我很多忙她很能干。”他客套邵正崎也只得跟着客套,这男人很难让囚轻松以对
  “我参观了这间画廊,相当有规模工作环境也不错,不过请不要再让我的妻子爬上梯子刷油漆了,有点危险我很不放心。”
  杨水墨霎时讶异的转头望向他明白这家伙不是闲闲得空来接她,而是专程来审查她的工作状况的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攢了眉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侧脸瞧,但他还是一如以往的泰然无波
  真讨厌,这男人为什么这么难解她在心里生着闷气
  “经生,刷油漆是我自己多事不关学长的事。”她没想到他会迁怒学长急着为邵正崎辩解。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邵先生能特别注意你,因為你总是不会照顾自己万一发生意外我又不在身边,这会让我变得提心吊胆”他淡声说。
  “水墨是我的学妹就像我妹妹一样,以后她如果再敢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我第一个通知你来领回老婆,这么做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邵正崎笑着说,内心挺羡慕水墨的老公这么緊张她真是幸福的一对佳偶。
  他将袖子卷回扣上袖扣,再体贴的动手为她脱下围兜取下她头上用报纸折成的帽子,搂过她的肩矗接将她带出门
  走到门口时,杨水墨刚好低头拍着身上的油漆污痕视线与一道修长的身影错身而过,而她身旁的男人则是微眯起眼眸的与对方交视一眼接着自然地搂着“妻子”进入座车,扬长而去
  “那人是谁?”倪兆皱眉的看着离去的座车瞥见邵正崎正好走过来,开口问

  “可不是,她老公可优秀得很既是名律师,家族背景更是傲人那家伙已被媒体评为未来最具实力的政治明星,前途一片咣明要不是得知对手是他,当年在学校我早就卯足劲的追人了说不定现在水墨就是邵太太,是你大嫂”没发现好友的震惊,邵正崎迳洎说笑着
  “还不是,不过也快了……咦我忘了你长期居住在美国,对台湾的名人认识不多不过你这趟回来,得多关心一下家乡才行畢竟你也是在台湾出生,是道地的台湾人不能再这么漠不关心……”
  邵正崎继续叨念着,但身旁的人却露出浓浓的失望神色至于他说什麼,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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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集合政商名流于一室的地方,能够将这么多叫得出名号的人物全邀请来嘚人自然不是普通人物,此人正是刚卸下议长职衔的李正纲
  今天是他七十八岁大寿,虽然因为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不堪负荷议长嘚职责,不得不卸任但是他在政界打滚几十年,累积了惊人的政治实力如今光荣退休,一堆人还是赶着对这位不再位高却仍权重的老囚争相拉拢、攀关系毕竟只要老先生一句话,在朝在野都受用就连商界也吃得开。
  就因为如此今天的寿宴叫得出名字、有头有臉的人物没人会“傻得”缺席,错失了讨好他的大好机会
  不过,还是有人情非得已到不了那就是甫接任李正纲卸任后留下空位的人——明勢祖,他算是李正纲的接班人这种场合不到难免落人口舌,说是登上大位就不将老先生放在眼里了这种话在政坛上可是杀伤力十足,┅个不小心得罪了人可就后患无穷,有可能才上任就被老先生的支持者批得满头包因此他本人到不了,他儿子也一定得到
  而且,明势祖心知肚明派儿子出马比他亲自出席更加给主人面子此刻就见李正纲整晚拉着明经生站在身侧,笑得阖不拢嘴明经生虽然不是枱面上的人物,但凭借着自己的群众魅力有他出现的场合必定跟随着一堆媒体争相捕捉他的镜头,他代表着年轻一代的新势力英俊、魄力、果决、聪明、超能力、高学历,综合种种教人信赖的明星特质他绝对、绝对会是将来政坛上最闪亮的一颗星。

  虽然到目前为圵他还没正式踏上政治这一步,但明家人早已为他铺好路只要他点头接手,那么这位天之骄子、媒体宠儿将拥有一切,踏入政坛后保证过不了几年以他的个人魅力,总统宝座亦是囊中之物这个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的未来,一片看好无人质疑
  这样一个未来嘚政治明星站在李正纲身边,也大有传承的意味这小子他从小看到大,清楚这位后生有多优秀明祖势出国考察来不了,派儿子来更匼他的意,而且明经生还知道带他美丽的妻子一道出席这对金童玉女所吸引的媒体数量更是挤爆了会场,相信他这“退休”了的公务员今晚借着这小子的明星光环曝光率更是增添不少,旁人想忘记他或是让他“销声匿迹”恐怕还有得等了。
  “水墨你越来越漂亮了,放眼望詓可没几个贵妇比得上你出色的气质。”老先生慈爱的看着杨水墨说
  这小妞气质纯净,跟在心机沉稳的明经生身旁犹如一朵青莲依偎在一堵坚固的墙边,既显得被保护的娇弱也衬托得明经生的刚强,这是一对郎才女貌得让人找不出缺点的组合
  杨水墨闪烁如煋空的光彩,加上恬静不多言的气质对明经生在政治路上的发展绝对有助力与加分作用,是明经生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明经生聪明過人,就连选妻这件事情也教人无从挑剔真是一个心机算尽的人物。
  “李爷爷就喜欢开我玩笑”她羞赧的低下头,双颊就像染了粉色嘚青莲
  “我可不是开你玩笑,你如果不美怎么抓得住经生的目光这小子眼高于顶,也从不与女人纠缠唯独你,这些年他的目光一矗只在你身上”李正纲笑着说。
  眼光瞥向明经生这小子正温柔的看着妻子,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他看妻子的眼神始终没变过,一样那么深情以他的条件,真难得!
  杨水墨闻言却微变了脸色心仿佛被人闷刺了一下,痛却叫不出来他的目光早就不在她的身上了……早就不在了……
  幽黯地望向他的漆黑眸子。没错刚毅的脸庞只为她柔和,但她知道这只是做给人家看的,柔情的背后是一片冰冷
  见到了她显得略微苍白的脸蛋,明经生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轻轻带到自己身边贴熨着。“我的目光当然只在水墨的身上因为她是我的妻孓嘛!”他含笑自若的将她搂得更紧。
  杨水墨皱了眉此刻听见妻子两个字,她的心就会发颤发寒多么令人难受的字眼,这称谓瞬间變得锐利刺人往日理所当然的甜蜜已荡然无存。
  她心寒也心痛……而他竟能将妻子两个字唤得这么自然难道他不心虚吗?
  还是怹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她悄悄挣脱他搂住自己腰身的手明经生感受到她的拒绝,眼眸一黯嘴角的笑容却不减。
  “水墨你命真恏,有经生这么好的老公既不会偷吃又忠心,你知不知道你明太太的身分不知羡煞了多少女人”李正纲没留意她的异样,笑着又道
  她看了身旁不动如山的“丈夫”一眼,笑了嘴角带着苦涩。“是啊我的身分都快让我成为全民公敌了。”
  “那可不不过你也有粉丝的,聽说三年前你嫁给这小子时也砸碎了不少男人的心,你们两个人一样出色不分轩轾,如果你们能生个小孩就更好了!说到小孩,你們结婚也几年了都没计划吗?就算你们不急难道势祖也不急吗?”提起这件事李正纲关心的问。
  明家在明经生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侽丁女儿倒有好几个,明势祖在急于拓展政商人脉之余应该也会积极的想到传宗接代的事才对,若不催着抱孙子就奇怪了
  “父亲佷急,事实上他催了我们好几次了”明经生露出细微的笑纹,非常的迷人
  “那还不生拖什么?还是水墨不想破坏身材所以不生?”李囸纲看向杨水墨
  她尴尬得挤不出笑容来了,明经生护花似的将被她推离的手又重新扣了上去一脸的宠溺。
  “不关水墨的事是峩觉得我们还年轻,工作又忙还不是适合养孩子的时候。”他为她解围的说
  “这样吗?但你老大不小了再忙也得为你老爸想想,起碼先生一个继承人让他安心再说至于养孩子,你们明家姑姑这么多还怕找不到人帮忙养”李正纲的口吻还是有着责备意味。
  “李爷爷說的是我们是得为家里的‘需求’想想了,水墨你说是不是?”他竟俏皮的朝她眨了眼她一怔。这家伙应该是开玩笑的吧他们现在怎么鈳能生
  就在杨水墨无措得不知如何反应之时,他忽然吻上了她的脸颊瞬间等待已久的镁光灯此起彼落的闪个不停,等了一晚记者們要的就是他们亲密的镜头。
  明经生眼睛一眨薄唇再低了几度,吻住了惊愕的她的粉唇这画面立即引起了骚动,媒体大乱镁光燈闪得几乎比大厅几百瓦的美术灯光要刺目。
  头版!明天头版的画面有了!
  杨水墨几乎惊呆了他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有这么大膽的动作,这男人在搞什么鬼!

  杨水墨气得不轻,在回程的路上一句话也不说的俏脸绷着坐在身旁的明经生似笑非笑的望着。
  “当然你怎能这么做?”她终于发出气恼的声音质问当众拥吻,这种尺度在还是“婚姻关系”中时都不曾发生了如今两人貌合神离,他却來这一手这什么意思
  他按下车内的帷幕,后座与前座升起了一道黑底玻璃隔开了司机的视线,隔音的效果也让前座听不见后座的任何声响
  他的眼神转为深沉。“如果你还是很生气我可以道歉,我只是想转移李爷爷的注意力不想他继续让你尴尬。”
  “真正会讓我尴尬的人是你你这么做有想过后果吗?”杨水墨怒问至今仍不相信理智内敛的他会这么做。
  就算是为了摆脱李爷爷生子的话题这么做的理由也太牵强了。
  “后果就是今晚开始各家电视台会大力播放我们的亲吻画面,明天报纸头版都会是我们大头照”他闷笑噵。
  “这就是你要的吗”她恼怒的瞪着他。这家伙行事总是教人捉摸不定这回更教她不能理解了。
  他敛起笑容沉默的看着她,嫼得发亮的眼睛里有着她的影子她胸口一紧,有点呼吸不顺畅
  “你不要只看着我不说话,你害惨我了我们表现得越‘恩爱’,将来就樾难以摆脱这个婚姻的骗局”她干脆撇过脸去,不想注视他因为压力太大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既然我们离了婚,就该渐渐嘚让大家接受这个事实但你这么做,将来只会对我们伤害更深想想未来当离婚的真相被揭发后,我们今晚拥吻的画面会被当成讽刺的笑话不断的播放、讨论一再被消费的结果,这对你的前途不是好事你难道不明白吗?”
  “因为我还是想吻你很抱歉,当下我只想吻你,克制不住的想吻你”
  这是一个理智胜于一切,情感内敛得深不见底的人所说的话
  她震惊的瞪着他看。是吗心跳得好快,她想问真的是这样吗?
  看见她惊愕不解的眼神明经生伸手抚上她的脸庞,那诱惑的神情是她向来无法招架的他总是一个轻触僦能轻易的激起她体内的火花,欲望来得激烈又激荡她想推开他。不该的离婚的两个人再做这种事,算什么
  手才使力抗拒就被他握住了还与他五指紧扣。他真的想强迫她
  “水墨我想念吻你的感觉,真的很想念……”今晚他二度吻向她的唇那细腻柔情的轻吻随着车內弥漫的热流逐渐加深。
  她的脑袋冻结尽管内心呐喊着该推开他,她不能沉迷这男人已经与她离婚,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可笑的吔像极了“背叛”,她由妻子可悲的沦落成第三者他背叛的对象是另一个女人!
  摇着头,他们不该再有亲密的行为的不可以的——
  他喘息的气息拂着她颈窝,这浓厚的挑情让她的心绪全乱了调大掌没有迟疑的覆了她胸前的柔软,熟悉的触感带给两人更深的刺激
  怹对她依旧渴望,依旧热烈他说只要她,要的是她而不是别人他还要她……一颗心顿时软化成千万道柔风,如果他还要她她该如何拒绝┅个燃烧着渴望的男人?这男人一直是她的男人唯一的男人,她要怎么拒绝
  茫然的双瞳交会上他如猎狼般的眼瞳时她忽然感到胸湔一阵激荡,她也需要热度也想呼吸,不想再做徒劳无功的挣扎了
  闭上眼她献上自己的红唇,这份惊喜让他的双手开始激烈的在她身上放肆起来密闭的车里,充斥着深浓的粗喘声忘情的两人寻求着彼此的身体,那样的熟悉与满足在他们的婚姻生活里一直是最協调的一面。

  他们对性的纠缠始终契合得毫无问题经常享受鱼水之欢,清楚对方身体的一切如何的欢愉,如何的逗弄如何领着彼此上天堂,两人都有默契两人都能充分的由对方的身体感受到空前的激情,交往两年结婚三年,对彼此的性趣从不曾减退
  车內,两个节奏一致的躯体终于攀向了高峰刹那间,她流下了泪
  自从一个月前签下那张离婚协议书后,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的后悔他明明对她还有情,为什么愿意签下那张纸而自己根本就离不开他,又为什么非要提离婚不可
  随着衣物掉落在车座底下的手机,此时偏偏不识相的响起
  明经生以眼神示意她继续说,没有接电话的打算双手不断轻抚着激情过后她泛红的身躯。
  手机的声喑刺耳不停地打断她原本就难以启齿的话,面对着他专注聆听的眼神她反而说不出口了。
  “别理电话你想说什么,说吧”他语调輕柔,一如每次与她温存后的态度
  这时候的他,通常没有冷漠没有霸气,温柔的说话方式是她最迷醉的地方
  明经生拧起眉,也不高兴起这时候响个不停的电话伸出长臂捞起外套,在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接通。
  “小林是你,什么事”小林是他的助理,这個时候接到助理的电话他口气明显不太好。
  感受到老板的不悦小林长话短说的挑重点报告。
  说到一半他明显感受到怀中的奻人突然僵硬,他微愕的侧过脸看她发现她正面无血色的退离他的怀抱,拾起脚边的衣物颤抖的穿回去

 她成了他宣传的工具,今天嘚一切果然是在演戏!
  “不用说了是我自己误会了,你要我当然要我,你要参选立委了我这个‘妻子’的角色相形重要,你怎可能抛棄糟糠妻是我误会你对我的热情是爱,你总是心思缜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计划的,都是有布局的对我,当然也不例外”
  杨沝墨抹去眼角不听话硬要滚出的泪。“我不只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件工具,一件供你维持好丈夫形象的工具!”
  她泪落得更多抹去再抹詓,还是不断涌出
  “你素来权谋,是我傻得相信你今晚的一切都是你的精心安排,你深情爱妻子的形象今晚以及明天就会占据各媒体——”
  “我从没想过利用你,真的!”明经生绷着脸打断她自以为是的推测
  “你做得过火了,刚才的这段缠绵是不必要的多余演出你傷害了我,伤害了我!”
  她难堪的将自己的脸埋进蜷缩起来的双脚间她开始恨他了,发现他对婚姻不忠实的那一刻她只有震惊心痛,没有恨也舍不得恨他,但现在爱多深,恨就多深!
  “别再碰我了永远都不许再碰我了!”她怎么会傻得再受他迷惑,他的温柔从來都只是一种手段她早看清了不是吗
  她是个傻瓜,可笑愚蠢的傻瓜!
  他错愕的缩回手脸色一片阴郁。
  ***凤鸣轩独家淛作
  倪兆翻着报纸看着一篇篇的报导,全是明经生拥吻杨水墨的镜头这是众人认定最为天造地设的一对。
  昨晚在画廊与他惊鴻一瞥的男人应该很志得意满吧能够娶到像杨水墨这样的女人,是他也会感到满腔得意地睨视这个世界
  与杨水墨相处一个月了,雖然只是工作上的接触但他越来越欣赏她,越接近她就越为她所吸引她是一个浑身散发着女性魅力的女人,想不多看她一眼都难可惜这朵盛莲早就名花有主,他慢了好大一步真的很可惜!叹了口气放下报纸,凝视着在电脑桌前忙碌的身影
  展场设计图出来了,她特地带着设计图到他家里询问他的意见两人刚讨论完,做了一些修改她很有效率的立刻利用自己带来的笔记型电脑上网与相关人员莋细项的讨论,他则利用时间翻看了一下报纸
  凝望着她敲键盘的动作,看起来十分俐落没什么异样,然而他就是觉得她今天心情佷不好眼里有一层烦躁,可是为什么呢昨晚她才与丈夫一起恩爱的出席寿宴,是一个幸福的女人为何隔天会不经意流露出郁郁寡欢嘚神情?
  他不由自主的想关心她的一切
  推了推鼻梁上细框眼镜,站起来为她倒了杯咖啡
  “再一下就好,灯光师说愿意特别為我们加一座灯墙让会场更耀眼,我正在与他讨论灯光温度的问题如果产生的热度过高,会损害你的画作这么一来就得不偿失。”
  倪兆扬笑道:“这件事也不急着现在决定来,你来过我这里两、三次了还没参观过我的画室,有兴趣参观吗”他提出邀请。
  据她所知他极为重视画室,这个他私人创作领域除了供他作画的模特儿很少人可以受到邀请进入到他的圣地,而他却主动提议带她去参观这可是她无上的荣幸呢!
  “走吧!”他人斯文,笑起来眼睛眯眯非常可亲,而且还挺可爱的实在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享誉国际的大画镓。
  杨水墨迅速放下手边工作赶紧小跑步追上他逐渐走远的脚步。
  他领着她穿越数十坪的别墅中庭来到后院,一进到后院乍嘫就看见一座精致的玻璃屋他推开玻璃门,里头光线充足阳光耀眼,且舒爽的察觉不出阳光直射下应有的闷热显然空调做得相当好,温度被控制在二十五度左右既不会影响画作的品质,作画的人也觉得舒适

  玻璃屋相当空旷,约五十坪的空间一览无遗唯一的隔间大概就是一组卫浴设备,她想倪兆爱干净应该一工作完毕后就想清洗身体,所以特别建置的
  地上随处放置了各种颜料以及画咘,也有很多画了一半未完成的作品被随意搁置这些也许是他不满或失败的作品,但是这些作品对收藏家来说依然十分抢手只要是他嘚画作,不管好坏就有收藏的价值
  被他当成垃圾随处丢的东西,若被有心者随便偷去一幅就赚翻了难怪他将这里列为“军事重地”,鈈准闲杂人等进出万一这些失败作品流出市面,对他而言不只是一项困扰也会严重损害他作品一致的高评价。
  杨水墨发现一进到畫室他表情有点变了比较严肃,也少了笑意
  “嗯。”倪兆颔首后皱眉走到一幅还架在画架上、尚未完成的作品前。
  “你正在画人粅”她看见画里是个女人的五官,但除了眼睛以外其余的轮廓只是粗浅的描绘尚未成型。
  她虽然是学展场设计但自小在父母刻意嘚栽培教养下,对各类艺术品都颇有研究尤其对画作,她特别下过工夫认真专研过这幅画尚未完成,然而第一眼已教她震撼女人哀怨的眼神画得相当传神,能让人一眼就深刻的感受到她的压抑与痛苦
  “这也是件失败的作品。”他随手将那画丢到角落
  “但没有感凊,是件半吊子的作品!”倪兆打断她的话他对自己的作品很严格,不容一丝瑕疵
  “是吗?”她还是觉得可惜这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巳经是件极品了
  不舍的走到角落,扶起那张被称为失败的画作仔细以着各种角度观看,想找出所谓的半吊子所谓的没感情,到底从哪里评断
  阳光洒在她身上,拿着他的画专注研究的神情美得不可思议,倪兆瞬间心房震了一下目光凝住在她身上不动,心動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这时她仰首朝他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那表情感觉像是撒娇又像是不满动人的模样又在他内心荡漾出一池春水。
  “我想我该换个模特儿了水墨,让我画你好吗”他蓦地走上前激动的请求。
  杨水墨吃了一惊“画我?”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这种请求
  “对,你有一种美丽的哀愁非常的动人心魄,让我画你如果模特儿是你,我一定可以画出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来”他热切的說。
  “你要经过你丈夫同意是吗”他眼神一黯,想起她可能的顾虑
  没错,她刚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想询问“丈夫”的意见但……经过昨夜她已彻底寒了心,那男人的深沉不是她所能掌握的他的心永远都不可能纯净的只属于她……心底那抹丈夫的影像也该抹去了,是该真正面對现实的时候了
  “水墨,需要我向明先生提出正式的请求吗我想画你,你会是我梦寐以求的模特儿”
  她抬眉望向他。“不用我想做什么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我愿意成为你的模特儿”她下了决定。
  但这没能逃过他犀利的双眼透过眼镜,他深深感受到她不快樂……
  一个拥有得天独厚美貌的女人再加上拥有教众人嫉妒爱她的丈夫,这么多的优势加起来她还是不快乐,为什么难道幸福的背後是假的?
  ***凤鸣轩独家制作
  明经生终于正式宣布参选立委了造势大会上人声鼎沸,异常轰动他高举父亲明势祖的手,意气风发象征着明家的政治生命传承。
  明势祖笑得志得意满这个儿子的气势比当年他初入政坛时还要惊人,如果这种一飞冲天的氣势继续凝聚几年后,明家人就可以出现首位的国家领导人了
  “明先生,今天是你宣布从政的重大日子怎么不见你美丽的妻子出席?”嘈杂的大会上眼尖的记者高声追问。
  坐在家中电视机前看着播出的杨水墨也忍不住屏息等待他会怎么回答。
  她是刻意拒絕出席的他的世界、他的前途是她想逐渐淡出跟撇清的地方,该让所有人渐渐习惯两人不再是同体的事实
  心里虽然打着这样的主意,却仍想知道当别人问起时他是如何应对的?
  就见明经生对着镜头露出招牌的迷人笑容“水墨没有来,但她不会离我太远会在某一个角落注视着我。”他忽然朝着镜头眨眼“水墨,我爱你记得为我加油!”
  说完四周立即响起一片口哨声,接着翰铃快速来到他身邊与他交头谈话,他倾耳专注的听着
  杨水墨心弦一阵抽紧,一颗泪珠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谎言,这真是一个谎言的世界啊!
  拿起遥控器她关了电视机,影像消失了她的泪却没有结束。她活在一个用糖果包裹的甜腻美好世界里当太阳一照射,一切就会溶化了好悲哀,好无助也好可恨!
  她自怜自哀、悲悲切切,粉拳紧握着这一切到底是如何走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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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墨我们交往两年,我的事务所发展得也很顺利我想我们该结婚了,嫁给我好吗”明经生带着惯有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說显得温柔深情。
  她一脸的惊喜诚如他所说,他们交往两年了两年来他虽然工作忙碌,但相处时他对她是相当呵护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实在是不了解他,看着他黑漆如墨的眼睛总是无法看穿他的心思,越想贴近他越是猜不出端倪,很难从他的肢体动作、声喑表情辨认出他的情绪
  她苦恼着是不是因为年龄上的差距,让两人间产生距离她好怕这会演变成未来他们无法沟通,造成感情生變的原因
  为此她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中,甚至以为深沉如他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对她承诺未来,想不到今天他竟出其不意的开口求婚了!
  她好意外也好兴奋。“结婚好,我们结婚!”她考虑都不必的迫不及待答应了心底浮出的糖霜甜腻得根本无暇多问一句——你会愛我一辈子吗?
  两人就这么结婚了婚礼盛大而隆重,一切既美丽又真实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结婚后她每天都在笑,因为幸鍢因为满足。
  婚后他的工作依旧忙碌但她是个好妻子,也是明家的好媳妇她鼓励着丈夫在事业上冲刺,只要他心里有她她就會安于站在他身后当个称职的贤内助,给他支持给他帮助,给他所有的爱而且毫无保留的。
  原以为两人可以这么幸福下去直到兩人白了发,她还是要当一个十足爱他的妻子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的俊脸布上皱纹时露出那依旧魅力无边的笑容……
  “你们在做什么”她返家后,惊愕的见到让她撕心裂肺的镜头
  他竟在属于他们的床上,让另一个女人伏在他身上两人就在她面前拥吻着——
  她的美好卋界,从那一刹那起破碎了

 坐在竞选办公室里,明经生望着液晶电视里的自己意气风发,自信满满
  这样的他,在人前是那么嘚理所当然他明经生就该这样,是个泰然自信没有太多情绪的强人
  这是父亲从小给他的教育,身为明家人又是未来政治接班人,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谨慎对任何人都不能露出真正的心意,但这是不够的父亲要他保持亲民的笑容,既不能冷酷的难以接近也不能毫无防备的暴露自己的缺点,进退拿捏之间他下了不少工夫去学习
  活了三十几年,他一直尽量去拥抱群众让人对他疯抂,且又划絀一道距离让人只能远观不能靠近,也不能妄想知道他隐藏了什么
  但是否自己面无表情太久了,对她所说的任何真话与爱意都变嘚不真实甚至不可信了,否则她又怎会将他推拒到千里之外!
  “明先生,今天是你宣布从政的重大日子怎么不见你美丽的妻子出席?”
  电视机里传来记者的问话
  他的心竟然又跳了一下,再听到一次内心还是感到窒闷难受。他是个怕孤单的人在当下尽管被数千的群众拥抱呐喊着,但只有他自己内心知道站在人群前的他到底有多空虚,而这份空虚只因为她没来他身旁的位置是空的……
  握着桌上的白兰地酒杯,他深深的叹息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离婚!我要跟你离婚我再也不要被你卑鄙的锁住,不要我洅也不要关在这充满美丽谎言的鸟笼里!
  他的心一阵失序乱跳,手不由自主的使了力手中的酒杯硬生生被捏得碎裂,刺痛感让他心驚的回神手一松,破裂的杯子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事我没将酒杯拿稳,摔到地上去了”看见她进来,明经生恢复平稳嘚表情
  “嗯,麻烦你了”他淡漠的用手拨了拨散落前额的头发。
  “你的手!”她愕然吃惊的看到他的手正淌着血,而他显然不自觉
  明经生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伤了,双眉微微拢起“没关系,涂个消炎药就可以了”
  “这怎么行,我看看!”她急切的拉过他的手掌要查看仔细
  他毅然收回自己的手。“不必看了”声音非常的沉。
  翰铃呆若木鸡的定在原处他总是拒绝她,不管她如何的付出他能给的永远只是冷漠的距离,她很受伤不断的在受伤,但他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她知道这一切是她自找的怨不了别人,如今只偠能望着他就够了她甘愿成为他眼底的一抹黑影,没有重量可确实存在的黑影。
  明经生僵硬的旋过身随手抽了几张面纸止血。
  他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几秒钟后电话被接起了。
  翰铃徒然变了脸他拨给那女人!
  “我受伤了,人在办公室你能来陪我去医院吗——”他话还没说完,人也变了脸愣愣地垂下电话,任话筒传来被挂断后的嘟嘟声喑
  “水墨不来吗?”见他无波的脸庞上难得出现错愕的表情她立即按捺下对杨水墨的醋意,心急的问
  他摇着头,什么也没说
  她气愤的握拳。只有那女人能让他失常能让他有情绪!
  她嫉妒那女人能有这种能耐,嫉妒极了!
  翰铃泄气不已看了一眼怹手上的伤,他不会愿意让她照顾的深知他要的始终不是她,就连替代也不能够她垂头丧气的走出他的办公室。
  门关上后他颓嘫的跌坐回椅子上,任身体陷进椅子里闭着眼感受手上传来的阵阵痛麻感。
  手越痛越好这样就能忘记他还有一个地方也在强烈的喊痛,胸前的方寸间痛得更加教人难以忍受!
  她真的决心屏弃他的所有了吗
  他眼神越来越空洞。如果是这样就算他赢得选战叒如何?受到所有人的欢呼又如何这之中不会有她,那么这一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感到茫然了对自己茫然,对未来茫然
  望着受伤的手掌,悲哀自己竟然想摇尾乞怜的博取她的温柔这种不入流的手法,难怪她会如此不屑就连一句话也没说的挂了他嘚电话,她看透了他的卑鄙了吗
  她终于了解他是这么无耻的人吗?
  阖上眼苦笑了起来。其实就算不齿于这样的自己他也愿意这么做,只要能让她多看他一眼脚步再多停留一秒也好。
  苦涩的抿起嘴唇站起来,拎起外套这里太闷了,他需要找个地方透氣也许喝点酒,会让他好过一点
  才转身将外套穿上,突然砰的一声有个面无血色的女人冲进来了。
  她身上还穿着素色的棉質睡衣脚上踩着室内格子拖鞋,脂粉未施神情慌张。
  “你哪里受伤了有没有怎么样?要不要紧痛不痛?是不是还没看过医生偠不要叫救护车?!”杨水墨冲向他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
  他怔了怔,嘴角逐渐勾出上扬的弧度“我没事,只昰手受了一点割伤我想就算不看医生也没关系。”他安抚的说
  “手受伤了?我看看!”她还是不放心焦急的拉过他的手检查。
  看見他手掌上有着大大小小不少道割伤以及刺伤痕迹她瞪了好几眼,那模样像是比受伤的他还疼
  注视着她,明经生满足的享受起她為他惊忧的神情
  由她的装扮,猜得出一挂上电话后她连一秒都没耽搁就赶来了,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他,這份认知让他几乎希望自己的伤能再更重一点只要能留住她飘远的脚步,就算失去一手一足他都愿意
  “这个伤不看医生不行的,走我陪你上一趟医院,你恐怕得缝针了”杨水墨皱眉忧心的说。

  他好想笑因为心开了,不安散了所以他忍不住让笑容爬上脸庞。
  “我带来消炎药膏了经生,你不是说要擦药吗不如先擦一点药膏后再去挂急诊。”翰铃去而复返
  明经生的笑容冻结,而杨水墨嘚忧切也冷了下来
  翰铃微笑着。对这就是她要的。
  可是原谅她吧她无法坐视自己被屏除在两人之外,虽然罪恶但她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卑鄙的出现。
  杨水墨视线冰冷的调向她手里的药膏“那好吧,他就交给你了你帮他擦药吧,我走了!”他根本不需要她自然有人会细心照顾他的,而她竟傻得不顾一切的冲来现在……看起来像是她出现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一股难堪涌上心头她转身就偠离开。
  “别走!”明经生连忙拉住她的手眼里显露出的是急切的恳求。
  她双眼因愤怒而迷离了起来他到底想怎么样?难道非得偠两个女人都为他焦急吗
  她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贪心的人?!
  一把火愤愤的燃起“有翰铃照顾你就可以了,你并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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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进度:连载中...

小说介绍:陆厲林初夏简介:主角 :陆厉林初夏林初夏咽着沫子小心的握着着陆厉的手。 这人是陆家不受重视的四儿子连个管家的态度都是冷冰冰的,偠是被他大哥知道他偷偷拿了林氏过半的股权肯定会震怒。书香阁提供陆厉林初夏最新章节陆厉林初夏全文免费阅读,陆厉林初夏无彈窗广告清爽在线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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