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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短篇小说,需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值得阅读。
七月的一个下午,我带着铅笔和笔记簿逃出闷热的家--那幢日本式的花园平房。每到夏天,它就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烤箱了。   骑着新买的脚踏车,让黄昏的晚风迎面吹拂,嗅着沿途不知名的草花香,望着群群归鸟,缕缕炊烟,最后,在无垠的碧海边停下。我是个爱海的孩子,只要到了海边,踩着软软的细沙,让浪花圈住我赤裸的双足,便有一...&
这篇短篇小说,需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值得阅读。& & & &七月的一个下午,我带着铅笔和笔记簿逃出闷热的家--那幢日本式的花园平房。每到夏天,它就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烤箱了。&   骑着新买的脚踏车,让黄昏的晚风迎面吹拂,嗅着沿途不知名的草花香,望着群群归鸟,缕缕炊烟,最后,在无垠的碧海边停下。我是个爱海的孩子,只要到了海边,踩着软软的细沙,让浪花圈住我赤裸的双足,便有一种无来由的平静和喜悦。唯有在海边,我永远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可以有无尽的幻想&&有一两只海鸟低飞盘旋,切切悲鸣,我看的有些出神,竟莫名的感动起来,它们是迷途离群的孩子吗?找不着母亲?找不着家了吗?"家",是多温馨甜蜜的地方。&   自幼在宠爱和保护下成长,我不能想象,若没有一个可归属、得庇护的"家",是多么凄凉?&   打开小簿子,轻划下一个"家"字,我决定写一个离群海鸟千里归家的儿童故事。十七岁开始,我在报上执笔写了一连串浅显的儿童故事,专栏定名为"给小彤",那年小彤刚满周岁,至今已有六个年头。虽然只是个地区性的小报纸;虽然小彤这两年才开始识字,但,想到专栏上六年来未曾改变的"给小彤"三个字,我的内心深处便涌起一股无法止息的力量。&   灵感来的时候,我唯恐追不上它,正写得入神,远方突然传来童稚的呼唤:&   "小阿姨!小阿姨哟--。"&   我一惊,下意识的握紧铅笔,不可能,正念着他,就来了?我回头,夕阳下的沙滩一片柔和的金黄,依稀有几条长长短短的身影跳动着,我迅速站起身,立即分辨出,那跑的最快,喊得最大声的,就是小彤!我跑步上前,笑着迎他,想把他高举起来,可是,他实在太重了。&   "哎哟!"我笑着吻他被汗水濡湿的圆颊,一边说:"小彤又长大了!"&   小彤踮脚攀着我的脖子嚷嚷:&   "小阿姨!我好想你!你为什么都不到我家来了?"&   我笑着揉他密密的短发,对他说:&   "小阿姨忙着写故事给小彤看啊!"&   "我不看故事,只要看小阿姨!"&   "呵呵呵!"我笑拧他的腮帮:"小嘴越来越甜啰!你乖不乖?有没有听话?"&   他点头说:&   "我是很乖!很听话!可是,没有用嘛!"&   我疑惑的看他,他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取代而来的是心有余悸的、不应当属于他的严肃。&   "爸爸妈妈还是天天在吵架。他们要离婚了--"我愣在那儿,无言以对,大姐牵着雪雪走来,雪雪挣开他母亲的手,小小的身子向我扑来,我抱住她,雪花似的柔软轻盈,一双无暇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盯着我瞧。我拂开她粉红面颊上细软的发丝,笑着问:&   "雪雪,我是谁?"&   "小姨姨!"童音软软的、甜甜的,蜜一样的漾开来。&   我放下雪雪,看着小彤自己除去鞋袜,又费力的替三岁半的雪雪脱鞋。这才望向大姐,她依然装饰得华贵大方,但,薄薄的脂粉,根本掩不住眼角的疲惫与满面憔悴。&   "怎么来啦?"我问。同时,发现萧亦珩,满面笑意的站在一旁,忙接着道:&   "萧哥哥!你也来了?"&   萧亦珩走进一些,他说:&   "我到你家,正巧碧萦他们刚到,找不着你呢!我一想准在这儿,就带着他们来了。还好你真的在,不然,可交不了差了。"&   我笑着向他道谢,想起去年在这儿发生的窘事,依旧有些尴尬。我们三个人一道坐下,小彤正牵着雪雪踩海水,姐姐大声叫着:&   "过来!你们两个!"&   "我小心一点嘛!"小彤央告的眼光望向我。&   "让他去吧!"我说:"反正我们都在这儿。"&   小彤和雪雪再度高兴的在浅水里跳着,笑着。姐姐收回眼光,她咬咬唇:&   "我们决定离婚了。"&   我一抬头,与萧亦珩的眸光碰个正着,我们同时调转目光望向大姐。她努力想做的轻松,却徒然露出一个苍凉的笑。&   "意外吗?下个礼拜就签字了。"&   "刚才,小彤已经告诉我了。"我说,有些怨忿,这是为什么让孩子知道?姐有些意外与惊讶,深吸一口气,她喃喃的:"也好,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  "你们又吵架了?"我打断她的话,带着一丝反常的冷酷意味。&   "吵架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我们现在到了彼此都无法忍受对方的程度,连话都没法儿说了--只有离婚!"&   "真奇怪!你们曾经说过的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呢?全是假的?"&   "哼!"大姐冷笑,她咬咬牙,"屁也不值一个!"&   我不自禁的一颤,昔日那样文雅、那样温柔的罗碧萦,真的被婚姻折磨至此?消瘦、失神、狼狈以及时而显露的粗俗。我不禁怜惜起她来。&   "大姐!再试试看&&。"&   "还试?两年了!小妹,别人不知道,你知道的!搞到后来,他连我们家都不愿来了!是不是?你只是旁观者,都受不了,何况我,我是当事人啊!"她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   "可是,你总该想想孩子&&。"&   "孩子!孩子!就是为了孩子才拖到今天。我要孩子,我一定要孩子!"&   "姐夫肯把孩子交给你吗?"&   大姐摇头,又摇头:&   "他知道孩子是我的弱点,要离婚,除非把孩子交给他。他说可以给我钱,不能给我孩子。他根本就知道,我是不要钱的--。"&   然后,我和大姐的眼光一起转向沉默的萧亦珩,他有些为难的开口:&   "民法规定,夫妻离婚后,除非另有约定,否则,子女的监护权,归父亲--。"&   "其实,我已经请教过律师了&&。"姐姐说,又一次失望。&   "我想,姐夫并不要和你离婚的--"我道。&   "不错!是我要离!因为,我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所作所为!到了这个关头,他还想用孩子控制我。哼!没有用了。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傻瓜,我受够了!"&   我抬起头,天空有彩霞,有早出的星星,但,我心中充满悲伤的情绪,一直担心这件事的到来,它还是来了。&   "你&&怎么交待呢?"&   "婆婆那儿,由他去说!爸爸那儿,由妈去说;妈那儿,你去说&&。"&   "很好!"一股欲哭的情绪升起:"孩子呢?谁去说?雪雪还不懂事,小彤已经很懂了,他什么都知道,你不可以伤害他。"&   "我知道!我&&"大姐的目光望向海面,她突然尖叫起来,我跳起身。海水中两个小身子载浮载沉的挣扎着,萧亦珩比我更快速的冲进海水中,一支手臂夹着一个,把他们提上沙滩,上了岸,小彤才松开紧握雪雪的手。大姐冲上前,一把搂住出声大哭的雪雪,我则上前拥住浑身湿透打颤的小彤。两个孩子喝了几口海水,都没什么事。但,姐姐开始止不住的哭泣:&   "宝贝啊!妈的宝贝!"&   她抱着小的,抚着大的:&   "你们这样叫妈怎么放心呢?怎么放心呢?"&   大姐抱着雪雪,萧亦珩背着小彤,我走在最后,推着脚踏车离开沙滩,向家的方向走去,彩霞已经被黑夜吞没,天幕上留下的是闪烁不定的满天星星。&    二
  为了大姐的事,在香港执教的二姐碧绸也趁着暑假赶回来了。我和他一道去找姐夫谈谈,碧绸依旧是吉普塞女郎的味道,唇边仍是不在乎的笑痕。见着姐夫,开门见山的问:&   "大情圣!到底是要离婚了,啊?"&   姐夫苦笑不语,我急切的:&   "事情不会到这般田地,一定可以挽回的!"&   "是她要离婚!不是我!难道叫我跪下来求她?我是大男人!这像什么话?!"&   "好!"碧绸扬起声音:"伟大的大男人主义!"&   "公平一点,碧绸!小妹知道碧萦的自以为是,不讲道理!"&   "我不想知道你们--。"我说,可是,碧绸同时也在说,她的声音压过我的:&   "反正是恩断义绝了,不是吗?"&   "提出离婚的是她,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姐夫有些愤怒了。&   "谁要离婚并不是重要关键!"碧绸声音更大。&   "好了,你们干什么嘛!"我的劝解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们两人愈说愈激动,却也离题愈远。碧绸答应过我,要心平气和的谈,可是现在,姐夫的话勾起了她昔日痛楚的爱情创痕&&。&   "够了!你们!"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你们只想到自己!谁替孩子想过?"&   "法律规定,孩子归我的,碧萦不答应&&。"姐夫说。&   "法律规定?"我觉得自己抖瑟起来:"你们只会争争吵吵,抢抢夺夺!有没有顾虑到孩子的感觉?"&   "孩子还小,他们很快会习惯的&&"姐夫说,声音平缓得多。我靠上椅背,乏力的听着他对碧绸说,要将新成立不久的香港分公司交给碧萦,作为补偿。  "反正从认识她,就注定了欠她的&&。"他说,声音特别沉痛暗哑。&   母亲流了几天泪,她坚持要到台北去,唉声叹气的父亲不让她去。&   "你不管,问题怎么解决得了?"母亲拭泪说。&   "你去了,问题还是解决不了!"父亲又重重叹了口气:"三个宝贝女儿,比三十个儿子还难带--。"&   我和碧绸不约而同的垂下头。&   大姐和姐夫签字那天,我带着小彤和雪雪到儿童乐园玩儿,陪着我们的是萧亦珩。小彤和雪雪玩得很尽兴,不停的发出银玲般的串串笑声。望着学法律的萧亦珩,我说:"看起来,法律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他笑笑,在我身边坐下,态度轻松的说:&   "文学呢?文学是比较好的方法吗?"&   我也笑起来。果然是反应敏捷,虽然是一块儿长大的,可是,浪子回头的他,的确在这几年有了很大的改变。&   "我想,'爱'是比较好的方法。"我说。&   他点点头,而后沉思的说:&   "除了爱,一定还有别的&&。"&   可不是吗?姐和姐夫有足够的爱,但,今天以后,他们竟将形同末路了。他们之间缺少什么?那些厮守终身的恩爱夫妻,又多了一些什么?&   我们四个人回到姐夫家时,满屋子的人还未散去,小彤奔向他奶奶,祖孙两人搂在一处,雪雪也过去缠住老人家。姐姐眼中含泪,姐夫鼻头微红。&   "办完了?"我轻声问。&   大家都没反应,姐夫僵硬的点点头。小彤正兴高采烈的对他奶奶叙述整天游玩的情形,突然注意到大家凝重的面色,他停住口,然后,大声的问:&   "妈妈!你怎么了?"&   姐姐忙强作笑颜,走到他身边,牵他过来说:&   "没有啊!妈妈很好&&。"&   姐夫走近他们,对小彤说:&   "你要乖乖听话,妈妈得到香港去上班,要很久才回来&&"&   小彤瞪大眼睛,望着姐夫,再望住姐姐,他的声音怯怯响起:&   "妈妈&&。"&   姐姐愤怒的站直身子,对姐夫嚷叫起来:&   "为什么告诉他?你是什么意思--?"&   "怕什么?"姐夫也咆哮着:"敢做就要敢当!孩子早晚都会知道的!"&   "我知道&&"小彤颤栗着,他的脸色苍白,眼中盛满恐惧,变了调子的童音撕裂一般的响起,震慑住每一个人。&   "你们离婚了!"&   父亲重重的叹息,母亲悉窣的哭泣&&姐姐、姐夫则失措的站立着。&   小彤费力喘气,哽咽着:&   "你们&&离婚了&&。"&   "小彤!"姐姐握住他的手。他哀求的望着姐姐:&   "妈!不要离婚嘛&&。"&   "小彤!"姐夫按着他的肩头,他攀住姐夫的手臂:&   "爸!爸爸&&不要离婚。"&   "你长大了,要听话,要懂事&&"姐夫说着。&   泪水快速的滑下小彤的面颊,他抖着身子,哀哀央告:&   "我一定听话!我以后好好弹钢琴!我做完功课才看电视!我不偷吃冰棒!我会照顾雪雪!我下次考第一名!你们不要离婚好不好?我&&我&&。"他再想不出什么办法,渴盼的望着对立的姐夫、姐姐,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犹等待着可能出现的一丝希望。可是,流着泪的姐姐说道:"不可能了,小彤!"  小彤七岁半的世界,在一瞬间,毁灭殆尽。我几乎可以听见他小小心灵被击成粉碎的声音。他停顿了大约五秒钟,然后,如野兽垂死前歇斯底里的哀号哭叫起来,那是一种令人颤栗的,自地狱传来的声音。雪雪吓得跟着大哭,我们只能陪着哭,所有的人,对小彤破碎的世界,全都爱莫能助啊!奶奶、外祖父母、和阿姨--全都爱莫能助!&    三
  整整三个星期,我没法子写"给小彤"的童话故事,因为,我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童话故事啊!&   大姐和二姐一道去了香港,临行前,大姐和小彤谈了很多,小彤不再哭泣,他早熟而忧郁的眼神,看来不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   "你爱妈吗?"大姐问。&   "爱!"他低低回答。&   "听妈的话,好好照顾妹妹,好好爱护她,知道吗?"&   "知道!"他望着大姐,切切的问:&   "只要我听话,就可以和妈妈住在一起了,是不是?"&   "妈妈会回来看你,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和妈妈&&住在一起。"&   "哦&&"小彤失望的低下头。&   大姐把他交给我,叫我多照顾他。&   "从小我就特别疼他,最放心不下他!他太聪明&&"&   我点点头,握住小彤的手:&   "我会和姐夫说,让他和雪雪到淡水过完暑假,再送他们回台北!"&   可是,往日的"姐夫",现在的"吕大哥",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他当着新请来的保姆高小姐和孩子们,对我说:&   "孩子们没有母亲,我必须严加管教,不能叫他们玩野了心!"&   "姐夫&&哦,吕大哥,你难道不放心我?我好歹是他们的阿姨啊!"我陪着笑,对表情冷淡的他说。他坐下道:&   "不是不放心,只是他们要学琴、学画画,我是有计划的教导孩子!"他自信的笑笑,继续说:&   "你应当听说过学琴的孩子决不变坏吧?"&   我站在那儿,觉得窘迫,有些激动的:&   "你不会为了姐姐,把我们列为拒绝往来户吧?"&   "什么话?!小妹!"吕大哥扬起眉:"我只是要孩子们好!"&   小彤牵着雪雪站在高小姐身旁,他的笑脸紧绷着,紧张而阴沉的望着我们。我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学琴的孩子会不会变坏,但是我知道,除了钢琴、除了画画,还有关怀和爱--有足够的爱,孩子就不会变坏!"&   我不敢看小彤,转身离开吕家,关上大门,委屈和愤怒的泪水,便迫不及待泉涌而出。&   一个星期之后,吕家司机开车将小彤和雪雪送到淡水来。吕大哥托他捎来一封信,简单的说明,他要到花莲出差几天,所以请我们照顾小兄妹一个星期。我欣喜若狂的抚这个,吻那个;小彤只是拘谨的站着,一等司机驾车离去,他便一跃而起,叫着笑着。从小花园到房里,充满了兴奋的气氛,父母愁眉不展也一扫而空。吃过午饭,小彤吵着要到海边玩儿。眼看乌云密布就要下雨了,我本来不带他们去,偏偏萧亦珩骑着脚踏车来了,于是,我载雪雪,他载小彤,一行四人乘兴向海边驶去。&   一路上的笑笑嚷嚷,叫我几乎没有气力踩踏板。到了海边,四个人脱掉鞋袜,在沙滩上滚着、踢着,海水溅湿了我们的衣裳。天上一声霹雳雷响,豆大的雨点滴落下来,雪雪尖叫着扑进我怀中。我们急着抢救抛在沙滩上的鞋袜,萧亦珩背着小彤,牵着我们的手,向不远处一个废弃已久的碉堡跑去。我们钻进碉堡,踩着软绵绵的细沙,喘着气坐下来。这是一个神秘的小天地,微弱的光线投射进来,把雷雨隔绝在外。我轻搂着身旁安静的雪雪,望着小彤,眼中闪灿着兴奋,然后,望向萧亦珩,他也望着我,唇畔有丝笑意。&   "那时候,我比小彤大,你比雪雪还小,我们常到这儿来玩,记得吗?"&   奇妙的回声盘旋着--记得吗?记得吗?&   我笑着点头,将雪雪的头枕在我腿上,他似乎是累了,一动也不动的躺着。小彤抚身趴在萧亦珩的背上,他说:&   "萧叔叔!你喜欢我小阿姨,对不对?"&   萧亦珩拉他坐在膝上,含笑的说:&   "小彤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呢?喜不喜欢小阿姨?"&   "当然喜欢啦,我好听话的弹琴、画画,爸爸才准我来看小阿姨和外公、外婆的。"小彤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他问:"小阿姨,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我怜惜的拥住他,轻声说:&   "今天晚上,请外公打电话给妈妈,你跟妈妈讲话,好不好?"&   "好!"他说:"其实啊,我经常在没有人的地方跟妈妈说话,妈妈说我想念他,他都会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好想好想妈妈,后来我睡着了,真的看见妈妈来了,他把地上的小熊捡给我,我大声叫妈妈,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变成爸爸了。爸爸说我又做噩梦了,我不是做噩梦,只是梦到妈妈&&。"&   我的鼻头一酸,泪水盈眶。萧亦珩坐到小彤身边,他低沉的说:&   "小彤,妈妈不在身边,你要活得好好的,才能让妈妈放心&&像萧叔叔的妈妈,很早就过世了,可是,我也长的这么大了,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彤点头,他望着萧亦珩,象是心领神会。过了一会儿,垂下头低声说:"可是,我还是想妈妈&&。"&   萧亦珩一把紧抱住小彤,他痛楚的闭上眼睛:&   "我知道,小彤!我知道!"&   我感动的,无能为力的看着他们&&&   一个小时之后,雨停了。太阳又露出脸,海面上碧波闪亮。小彤和雪雪蹦蹦跳跳的跑出去,萧亦珩在堡口对我说:"去年夏天在海边,你所看见的事只是巧合,我知道他已经变成一个阻碍,但,不要只相信你看到的事。我有错,错在明明可以不让巧合发生,偏让他发生了。"&   我站在那儿,来不及咀嚼他的话,他让开身子,将我一个人留在那儿,沙滩上,小彤和雪雪忙不迭的捡贝壳,放在耳朵上。&   "贝壳是大海的耳朵!"小彤大声嚷着,一边跑向雪雪:&   "妹妹!我们来和妈妈讲话!"&   "喂喂喂!妈妈--妈妈--。"小彤叫着。&   "喂喂喂!妈妈--妈妈--。"雪雪叫着。&   萧亦珩挺直的站立,他突然指向天空:&   "看!那是什么?"&   我们一起望向天空,一道优美的七色彩虹跨在海天之间。&   "桥耶--。"雪雪尖细的童音嚷。&   "不是桥!是彩虹啦!"小彤脸上有种虔诚的光华:&   "哇!好漂亮!"&   我抬头望着那道虹,雷雨之后出现的,最美丽的东西。&   一个礼拜中,每天晚上,大姐都和孩子们通电话,她常在那头痛哭失声。小彤要回家的前一夜,叫我说故事给他听,他说我以前写的故事,大姐都说给他听了。&   "讲一个新的。"他说。&   "对!讲新的!"雪雪附和的。&   "好吧!"我想了想:"阿姨讲一个海的故事,从前啊,海边有一家人,爸爸妈妈和儿子,儿子叫做来宝&&。"&   "为什么叫来宝呢?"雪雪突然问。&   "因为他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嘛!"小彤说着。&   "对了!"我接着说:"爸爸妈妈都很爱来宝。爸爸是打鱼的,他抓的鱼又大又肥。可是又一年,海里突然捉不到鱼了,爸爸好难过,妈妈也难过,因为他们每个月都要送一条大鱼给国王,如果没有鱼,国王就要把他们通通杀掉!来宝心里真着急,他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不能看着亲爱的爸爸妈妈被杀掉啊!所以,他就到海边去,走着哭着,求海龙王赐给他们一条鱼。"&   "海龙王听得见吗?"小彤轻声问。&   "听得见的。阿姨不是告诉过你,贝壳是大海的耳朵吗?他们是替大海打听消息的。所以,来宝到海边去了第三天,突然看见一位白胡子老爷爷,他问来宝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呢?来宝告诉老爷爷,要是再捉不到鱼,他们全家都要被杀死了。来宝说:"我死了没关系,可是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他们辛辛苦苦的抚养我,我一定要想法子救他们的!"老爷爷很感动,称赞来宝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告诉来宝,海龙王心爱的儿子死了,所以很悲伤,就不愿意把鱼送给人们了。来宝问老爷爷应该怎么办?老爷爷问来宝愿不愿意做海龙王的儿子?如果来宝做了王子,海龙王心里高兴,就会把大鱼送给人们了。而且,当了王子以后,吃得好、穿得好,比现在的生活好太多了。可是,来宝舍不得离开他的父母,他情愿过穷苦的生活。老爷爷一直劝他,假如他不愿意,他们全家都会被杀死。来宝想了很久,为了救亲爱的父母亲,他答应和老爷爷到海里去。老爷爷带着来宝去见海龙王,海龙王非常喜欢来宝,把他当作亲生的儿子,每天都过着最好的生活,可是,来宝一直都不快乐&&。"&   "因为,他很想念爸爸妈妈。"小彤突然接口。&   "是啊!"我停了停,接着说道:&   "来宝的爸爸妈妈捉了很多大鱼,国王给了他们好多钱,他们也可以过很好的生活了,可是,爸爸妈妈也很不快乐,因为,他们再也看不见来宝了。妈妈因为想念来宝还生病了。海龙王很同情他们。就让来宝回家去看看。来宝回家以后,爸爸妈妈高兴极了。妈妈再也不让来宝走了,她的病也好了。但是,海龙王也想念来宝,最后,老爷爷想了个法子,让来宝在海里住一个月,在家里住一个月;这样,大家都觉得很快乐了。"&   故事说玩了,雪雪也睡着了,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映在她的笑脸上,一片安详的宁静,我想,她在梦中是不会有忧愁烦恼的。而小彤呢,他出神的眼睛显得更清亮,若有所思的问:&   "小阿姨!人如果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我想,是不能的。"我带着笑说。&   "那&&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可以看到我想看的人?"&   我一凛,立即收敛了笑容:&   "小彤!你怎么会这样问呢?我不知道人死了会怎么样!可是活着的人就看不见死掉的人了。"&   "没关系啊!死掉的人长了翅膀,可以飞回来看他的家!"&   "但是,活着的人会很想念他,会很难过!很难过&&"&   "真的吗?"小彤问,有些悠忽的神情。&   我突然有些不自在,怎么和孩子谈这个问题?而小彤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是非常陌生,这种感觉叫我害怕。于是,我催他睡觉,自己也躺下,准备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小彤唤我,我睁开困眼,听得见风声、虫鸣,和老狗莉莉的低吠声,但什么声音都不太真切。&   "小阿姨!我明天可不可以不回家去?"&   "不行!高阿姨一早就来接你们&&"&   又过了一会儿,小彤的声音微弱的响起:&   "小阿姨!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妈妈?"&   "你要乖乖的&&"我含糊的、力不从心的回答,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四
  尽管小彤不止一次告诉我,他不喜欢"高阿姨",然而,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个多月后,我发现高小姐由窃听我们通电话,到控制小彤与我们通话时,这才不得不相信小彤的话。八月底,小彤得了感冒,他偷偷拨电话给我们,却被高小姐挂断了。他连续拨了三次,我就守在电话旁,听着那头硬生生的被截断三次。最后,我拨去的电话被高小姐接了起来,她平平淡淡的说:&   "小彤感冒了,医师吩咐要好好休息,他偏在这儿胡闹!罗小姐,请不要和小孩一般见识!"&   然而,透过听筒,我清晰的听见小彤声嘶力竭的哭喊,沙哑的叫"妈妈"。握着被切断的电话筒,从未有过的、无法置信的愤怒充满胸腔,几乎要爆炸了!  晚上,吕大哥打电话来了,我正急着诉说,他抢着说:"我都知道。小妹,你也太孩子气!还在生气吗?"&   我委屈而气恼的颤抖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他太过分了,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是小彤&&"&   "高小姐对小彤很好,你可别误会人家!"吕大哥打断我的话,然后他唤小彤来和我说话。小彤的声音传来,平板而生硬的:&   "小阿姨!你好!"&   "小彤!"我仍轻颤,关切而疼惜:"你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对不起&&小阿姨,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给你找麻烦,我以后要听爸爸的!听高阿姨的话--"&   他在那头背台词一样的说着,一字又一句,我在这头激动得发抖,心中不住的扭绞抽搐。&   "不是!小彤!不是你的错!"我几乎是吼叫的,和泪的对话筒大嚷。可是,他依然低低的背诵着他的"忏悔辞",那最后的一句:&   "我会做个乖孩子,听话的孩子。"&   话筒又转到吕大哥手中,我精疲力竭的,任一种突来的无力感把我重重包围,挣了半天才说:&   "不要怪小彤!一切是我不好。他是个乖孩子。"&   "他以前是。"&   "他现在还是!"我的声音不正常的高扬着。&   "好了!小妹!"吕大哥的语调很轻松:"你真是个孩子。"&   挂了电话,比接电话以前更沉重。姐夫--吕大哥!你是小彤的父亲哦!就算你听不见小彤心中淌流的鲜血,难道也看不见儿子眼中积藏的怨忿吗?&   那夜,碰巧大姐也打电话回家,我刚开始还平静的问她何时回家?当她说要一两个月才能安定时,我便无法抑制的发泄了:&   "你到底算不算一个母亲?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除了钱,你还认得什么?"&   母亲一把将话筒抢下,父亲在一旁斥责我的态度恶劣,我抹着泪,坐在一旁,听母亲对大姐说:&   "不要理他!他今天心情不好!我知道&&我知道&&小彤好!雪雪也好!嗯&&放心吧!我们会的&&一定会的&&。"&   老狗莉莉开了纱门进入客厅,它和小彤差不多大,是小彤最喜爱的玩伴,我抚着它棕色光亮的长毛,心想,应该把它送去陪伴小彤,那么,小彤该有多么高兴&&。&   可是,当我第二天告诉吕大哥时,吕大哥说大厦中不适合养狗,他很客气的拒绝了。&   于是,那个星期的"给小彤"童话故事,写的是一条老狗的故事,有棕色的毛,名字叫"莉莉"&&。&   半个月之后的一天下午,萧亦珩找到在海边的我,他说:"小彤和雪雪来了!"&   我惊喜的站起身,可是,萧亦珩的脸色不太好:&   "他们俩是偷偷跑来的!"&   "偷偷?"一时间,我有些不能理解。&   "小彤偷了钱,带着雪雪坐上车子到了这儿,刚好让我在街上碰见,就送他们到你家。罗伯伯打电话给你姐夫,他好像非常生气&&"&   我们赶着回去,家里的气氛,果然极不好。雪雪坐在沙发上吃西瓜,她的衣裳和发丝都不整齐,但,大眼睛中仍闪着无忧的光彩。小彤正在讲电话,母亲伴着他,父亲坐在一边,锁紧眉头。&   "妈妈!我不要回家,我真的不要。妈!你回来好不好?&&那,你带我到香港去好了!我一定听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长大以后?可是,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嘛?妈!妈妈!你不要哭嘛!对不起!你不要哭&&好!好嘛!我听话&&我乖&&。"&   挂上电话,他转过头,没有出声哭,却有泪水不断滚落,看见我们集注在他身上的眼光,小小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母亲拉着他问:&   "妈妈怎么说?"&   "叫我&&回家吧!"他抿着嘴,哽着声音。&   "那就&&回家吧!"母亲困难的。&   他的眼光环视在场的我们,我的心剧烈跳动,无法迎接他哀求的讯息。最后,他望着雪雪,他已经吃完了西瓜,嘴边涂着红色的汁液,看起来像个可怜兮兮的小丑。&   "妹妹!来。"&   雪雪顺从的走到他身边,小彤拉着雪雪的手,两人突然一起跪下,跪在母亲面前,母亲惊痛的跳起来:&   "宝贝儿!你们干什么?"&   "外婆!求你让我们留下来吧!求求您!我再也不要回家了!我一定听话!我会乖!真的会乖!"他哭着说,雪雪也哭着。我和母亲正要拉他们起身,小彤突然叩头如捣蒜一般,敲得地板怦怦作响。雪雪真的被吓哭了,哭声异常尖锐。我和母亲竟也拉不住小彤,他的气力出奇的大。母亲哭着,心疼的唤:&   "小宝贝!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乖!"&   可是,他似乎听不见,只不断的将额头击在地板上,发出阵阵令人心惊的声音。萧亦珩强行抱起挣扎踢打的小彤,他大声的对小彤说:&   "听话啊!小彤!你答应萧叔叔的--。"&   小彤静了下来,他用泪眼望着萧亦珩:&   "可是,我不能回家,爸爸会把我打死的,我偷了钱&&"&   "不会!"我和萧亦珩一同说。但,我的话被泪水冲散了,萧亦珩继续安慰他:&   "只要你向爸爸认错,以后再不要拿爸爸的钱了&&你拿钱做什么呢?"&   小彤拭去颊上的泪水,他说:&   "我买信封和信纸,要写信给妈妈&&。"&   "可以告诉爸爸,爸爸会给你钱的。"&   "不行!不可以告诉爸爸,爸爸说妈妈已经不要我们了。"&   我疼惜的伸出手为他拭泪,才发现自己的手那样反常的颤抖着。因为没有关大门,所以,当我们发现时,吕大哥派来的王司机和高小姐已经打开纱门走进客厅了。见到他们,小彤满眼恐惧,他疯狂的摇头,再度嚎啕挣扎起来。&   "我不要回家!我不要你们--"&   在高小姐的示意下,王司机上前接过小彤,小彤死命的搂紧亦珩的脖子,亦珩一边劝解着,一边掰开他的手,当小彤终于松开亦珩时,我听见他绝望、痛苦的长嚎,那一瞬间,雪雪也被高小姐抱走了。我突然听见自己失常的哭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不要这样--。"&   二十几年来,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离死别的情绪泛滥开来,像一把利刃插入心窝,鲜血和痛苦在体内疯狂的奔流。亦珩过来揽住我,我无助的听着小彤凄惨的号哭,他们已穿过庭院,拴着的莉莉狂吠着,小彤仍拼命叫喊,喊着那些可能帮助他的人。&   "外婆!外公!小阿姨--。"&   他们终于出门了,我追了两步,听见那令人痛彻肺腑的、长长的呼唤:&   "妈--!"&   车子扬长而去。院中的莉莉吠叫着,屋内母亲正痛哭,父亲摘下老花眼镜拭泪,他说:&   "造孽啊!"&   我仍伫立,又一次,我们虽然爱他,却全然的无能为力!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我比现在更恨自己!&    五
  我终于忍不住写了一封信给大姐,翻来覆去,无非提醒他对子女的责任。回信不是大姐写的,却是碧绸的笔迹,他说大姐看了我的信很伤心,不知说什么才好,碧绸在信中写着:&   世间有情人多有山盟海誓愿,却少能有天长地久缘。没有爱情,只有伤害的夫妻,勉强相守,只是一种毁灭,对家庭、对孩子,全然无益!倘若,离婚是一次新生的机会,我们至少应当试试,不是吗?碧纹!我不知道你对"爱情"的看法如何?但,它是那样空虚缥缈的东西,在不知觉中来,在不知觉中去。当它发生时,任何阻碍都不成理由;当它消失时,任何挽留都不起作用。"责任"只是种理想中的东西,有时带着残忍的本质&&。&   意外地,接到台北一家出版社的信,他们有意选出"给小彤"童话故事中的二十篇,辑册出书。这是个兴奋的午后,我和萧亦珩在海边谈笑着。&   "我这本书,就叫做&&叫做什么呢?"我望着他。&   他的眼睛望向大海,那平静、美丽的海水,一波一波的涌上沙滩。&   "小彤喜欢海,就取个和海有关的名字吧!"&   我们又谈了很多,一种奇异的、叫人迷惘的气氛,漫在我们之间,他的眼眸中,有着强烈的、令人不敢正视的温柔与深情&&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我下意识的想逃,却又十分的不甘。&   "很久了。"他如梦呓般低语:&   "那几年我混太保,又落魄,又潦倒,不管身上有钱没钱,都是一副狼狈相!村子里,谁都瞧不起我。连一块儿长大的玩伴,也像避瘟一样逃着我,只有清汤挂面的你,每次见到我,都坦坦然唤一声'萧大哥'!只有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被尊重的'人'&&。"&   碧绸曾经说:"在碧纹心里,没有谁是坏人。"那时的我,年轻得不愿相信世上有坏人、有坏事。没想到,却也给与一个浪子心灵上的慰藉。我听他述说自己的故事,早逝的母亲,嗜酒如命、好赌成性的父亲。&   "母亲去世以后,我就常常逃家,难得回家,被赌输了的父亲逮到,就是一阵狠打!他赌输了打我,戒赌的时候也打我;喝醉以后打我,没酒喝打得更厉害!那时候,我简直过不下去了。所以,我离开家到了城里,三年多的时间,我做了许多你可以想象和无法想象的坏事,然后,我莫名其妙的有钱了。"他的眼光调向我,眼神却已穿透我,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继续说着:&   "所以,我大摇大摆的回家了,在父亲准备动手之前,将钞票撒了满地,他的面孔,一刹那间完全翻转成谄媚的、可怜兮兮的笑容&&我不必再逃家了,可以呆在家里吆五喝六的挺神气,但是,心里的那份悲哀,是难以形容的--我的父亲,爱钞票,远超过爱我!"他低下头,可是,我已经看见了他眸中的泪光。&   "我曾经试着和他沟通,可是,正常的父子关系似乎对我是一种奢侈。以前,我是受气包,他是大暴君;后来,我成了阔少爷,他是老奴才&&。没多久,钱用完了,我悄悄溜走,为的是怕又成为受气包。他那时候就病着,而我没多久就进了牢,也顾不得他。我在里头,心里直怨他来看都不看我,还计划着出去以后再干一票,然后,回家再撒一地的钞票--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死的时候,身边没个亲人,而留下我在世上,也再没有亲人。我这下才感觉到:我们原来应该这样亲密和相爱,可是,我们完全枉费了这一趟父子缘&&。"&   他注视着我,带着一份酸楚的笑意,轻声说:&   "碧纹,你哭了。"&   我才发现,有泪水正沿着面颊滑下,忙拭去泪,我说:&   "我真的&&真的没想到,有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父亲!"&   "有的!"他深吸一口气:"我在牢里听得太多&&假如,父母能为子女的幸福,多做一点牺牲,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与懊悔。"&   他站起身,拍去沙土,然后,拉我起来,我说:&   "是啊!我真替小彤担心。前天和他通电话,他还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怎么,那天的事,给他的刺激这么深?"&   "是啊!我以为孩子都是健忘的,谁知道&&哎!雪雪得了腮腺炎,天天吵着要妈,小彤说,他要替妹妹把妈妈找回来,他说他要到香港去。"&   "这孩子,太敏锐了,他把自己逼得太苦&&。"亦珩说。&   我们骑车回家,望着湛蓝的海水,心中一动,我嚷着:&   "海水正蓝!海水正蓝好不好?"&   "什么?"他迷惑的。&   "那本书,出版时正巧赶上小彤八岁生日,我想,这本书就叫'海水正蓝',小彤他最爱海的!"&   亦珩点点头,他说:&   "好!希望小彤能过个快乐的生日!"&   海风灌满了我的衣裳,而我心中,则被一种朦胧的喜悦充塞着。&   萧亦珩为着赶在开学前,替"海水正蓝"画插图及封面设计,所以,我们共处时间更多了。那个下午,收音机中播放着台风警报,母亲在厨房里蒸馒头,父亲赶着出门买蜡烛电池一类的备用物品。屋外,细细的雨丝开始飘落,据说强风将在夜间登陆。萧亦珩拿着木板木条,扛着工具,替我们敲敲打打做防台工作。我帮着他,递上递下,一时兴起,便选了一根木条,学着他钉了起来,他从高处跳下,紧张的跑过来:&   "小姐!你这样钉法会伤到手--。"&   不容分说,他从我身后拿下钉锤敲打起来,而我,就被他圈住了,他或许并不自觉--我告诉自己--不要太小题大做了!我在他胸前无法移动,只得望住他修长的双手,是艺术家的双手吗?我想着。他的手停住,钉完了。可是,他并没有挪动,依然圈着我。&   "萧大哥!谢谢&&谢谢你!"我说这话时,已是面红耳赤,心脏狂跳。但,他仍不动,过了一会儿,他说:&   "你已经叫过太多的'萧大哥'!我们都长大了,可以改口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改呢?"他应当可以听见我的心跳了,那心跳已经震动了我的耳鼓。&   "只要我们愿意,很多事都可以改变的!"他的声音温柔的漾着,然后,他的双手落在我肩上,将我扳过身,面对着他,他的眼中满是柔情:&   "开了学,我得回台中去,让我好好看看你!碧纹!看着我&&。"&   我不由自主的迎视他,突然--时间、空间、风声、雨声都停息了,我所有的思绪,也停息了。他不再说话,我也闭着嘴,他不动,我也静止着,而这一刻,只这一刻,是如此宁静、美好&&。蓦的,厅中电话铃响起,我俩都一惊,他恋恋的松开手,我垂着头,快步走去,拿起听筒。那头传来吕大哥的声音,口气不太好:&   "小彤在吗?"&   "他不在!"我立即反应。&   "小妹!"他忍耐的、压抑的:"他离家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你不必瞒我,我只是想知道,小彤--到了没有?"&   我的头脑常不是清晰的,赶不上他急促的话语。&   "你叫他们来的?没人陪他们吗?怎么&&?"&   "他是逃家的!"他大声打断我的话,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怒气:"他又逃跑了!你的乖外甥!他偷了我和高小姐的钱,说要去香港,找碧萦!"&   "啊!"我张开嘴,不能出声,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   "他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除了你们那儿&&。"&   "他也可能去找他奶奶啊!"我的思想开始转动了,小彤!再一次的逃家。&   "我妈上个月底就到美国看我大哥、大姐去了!"吕大哥说。&   小彤曾在电话里说,他再不敢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因为,外公、外婆和小阿姨,都不能保护我&&。"我们是爱你的,我们绝对想保护你的!只是&&。&   "他真的没有来!"我无力的:"他也不会来的,小彤再也不相信我们&&"&   "我知道,你心里总怨我对他不够好。"&   "你是他爸爸!"我极力克制眼中的泪水:"他要的不是新衣服!不是小汽车!小飞机!更不是钱!他只需要爱!多给他一点点爱&&。"&   "我是他爸爸!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以前,我们父子感情那么好,我不懂!碧萦一走,小彤的心也走了!他整天只想着妈妈。我守在他身边,我尽可能陪着他,一点用也没有!碧萦不在这儿,却整个儿占住小彤的心!我的努力全部白费!为什么?小妹,为什么?"他的声音哽在那儿,我的胸腔则被一种不知何来的痛苦充满了。&   "我请高小姐来照料他们,为的是不要他们受到家庭破碎的影响,我要他们尽早适应,然后,才能过正常的生活。我错了吗?"这才是他!小彤的好父亲!他早该让我们明了,也该让小彤明了。&   "我打了他!可是,打他只是要他断念,断绝那份不该由他承担的痛苦和忧郁!不管怎么样,我不应该打他的&&"&   "姐夫!"我心里不忍,不知怎么就这样叫出口:&   "姐夫!小彤不会怨你!他可能还在你家附近,不敢回去!也可能&&可能一会儿就来了。我会好好跟他说,然后,送他回去!"&   "谢谢你!小妹!我出去找找。小彤要是到了你们那儿,就让他多待两天吧!"&   挂上电话,母亲和亦珩都来探问。我和他们说了,母亲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老天保佑!大风大雨的,这孩子能平安无事!"&   亦珩深锁眉头,走向窗边,他说:&   "他没地方好去!应该回来。"&   屋外,风雨加剧了。我走到桌边,亦珩为小彤画的图像中,小彤正仰脸笑着,一脸璀璨的笑着&&快来吧!小彤!我们不会再任你哭豪哀求而无能为力!亦珩说得对,只要我们愿意,很多事是可以改变的!可以改变的!只要你来!小彤,只要你来--。&    六
  父亲半个钟头之后回来,他出门整整两个小时。才进院子,就嚷叫起来:&   "小彤哎!"&   我和亦珩一起冲向纱门口,两边都带着惊讶,然后,三个人,几乎同时的:&   "小彤呢?"&   "哎!"爸爸走进客厅,放下两大包的物品,特意掏出饼干和苹果,他说:&   "我在街上碰见徐伯伯,他说在我们巷子口看见小彤,我才又去买了他爱吃的饼干和苹果&&"&   我望向母亲,又望向亦珩,他们都变了脸色,相信,我的脸色在一刹那间也变得可怕。&   "不可能的!爸!他没有回来。"我说,喉中极干涩。&   父亲抬头,望着我们。父亲重复那句:&   "他没来,没有来!"&   停顿了大约五秒钟,父亲薄弱的笑意浮起:&   "开玩笑!徐伯伯说,莉莉还跟着小彤的&&。"&   莉莉?!我飞快的推开纱门,风中,只剩下狗圈摇摆,一左一右,一左一右&&萧亦珩来到我身后,他低而短促的说:"天!他真的回来过!"&   小彤回来过,他把唯一忠实可靠的朋友带走了。而房内的我不知道!亦珩也不知道!我们除了彼此,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们希望小彤带着莉莉回家去了,可是,天黑了,他仍然没有出现--在他自己家,或是我家!吕大哥开车载着雪雪来了。我们所有的人,除了雪雪,没有人吃一点东西。风雨交加中,吕大哥开着车,同着父亲与亦珩在镇上寻找。我则伴着母亲与雪雪在家中等待。等待,真的是一种无尽残酷的折磨。小小的雪雪说:&   "哥哥呢?哥哥说他去找妈妈&&。"&   "老天爷!"母亲拥紧雪雪,开始掉泪。我握住母亲的手:&   "别急!妈!不会有事的!一定没事!小彤说不定躲在哪里睡觉呢!"&   我没有哭!我不哭,因为,我知道他一定没事的,他有时候真调皮!却也真灵巧!真机敏!他不会有事的。&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我跳起来,向庭院跑,庭下的灯惨白的发着光亮,院中的树影不支的晃动,死命的挣扎,我掉过脸,不看他们&&空着的狗圈依然飘起、坠落&&&   "不会有事的!"我迎向母亲的泪眼,语调轻松的:"有莉莉和他作伴,没问题!"&   可是,狂风呼啸着,而出去寻找的他们,两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回来?&   收音机中播报台风消息,说是台风转向渐离本岛,可是,那风、那雨,依然不停不歇&&。他们终于回来了,三个人都湿透了,吕大哥的头上缠着纱布,亦珩的面颊也呈紫黑。父亲大声说:风雨中车子撞上电线杆,吕大哥的额头出血了,他们到陈外科包扎之后才回来,吕大哥的脸色惨白的,他走向母亲,无助的说:&   "我们找不到他!妈!我们找不到&&。"&   "会找到的!"母亲怜惜的抚着他,如同抚着小彤:&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   夜里,碧萦的电话竟然来了,他要找小彤。&   "小彤不在!"我惊惶的。&   "我刚才打电话到那边,他们说,小彤父子三人都在这儿!"我愣在那儿,怎么,这么巧?可是,我不能告诉碧萦!绝对不能啊!&   "他、他、他&&他们是来了,呃,可是,台风来了,你知道,又是风、又是雨的&&。"&   "我知道有台风!我只想和小彤说说话,我好想他&&。"&   "大姐!"我僵在那儿,突然,灵机一动:&   "他呀!小彤被雪雪传染了,嗯,腮腺炎,他不方便说话,已经睡觉了。"&   "他也病了?可是,可是他很小就得过腮腺炎的&&"噢!天哪!&   "他到底是什么毛病?有没有看过医生?"大姐急切的。&   "我也不知道,等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带他去看医生,你放心吧!"&   "小妹,我就是不放心他,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和雪雪。下个星期,我就回来了!"&   下个星期!下个星期!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呢?&   突然,停电了,睡眼朦胧的雪雪哭闹起来。母亲给我一支蜡烛,叫我带他去睡觉。入梦前,雪雪还呢喃的:&   "小阿姨,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乖乖睡,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我靠在床上,凝望着烛火,窗外的风雨一阵又一阵,厅内低语一波又一波&&疲倦开始从四面包围而来,我缓缓闭上眼,并未睡去,凝神细听:可以听见花树悉窣的摇曳,父亲的叹息,母亲与吕大哥低声的说话&&突然,一个奇异的声音响起:&   "小阿姨!"&   我蹙了蹙眉,没睁眼。那声音又传来了:&   "小阿姨!"是小彤!我睁开眼,果然是小彤!他就站在窗边,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小彤哦!小彤!我跳下床,一下子拥抱住他!谢谢天!感谢神!小彤没事!他好好的,好好的&&。&   "小彤!"我激动的颤抖着:"你跑到哪儿去了?你把我们都急死了!吓死了!你知道吗?"&   小彤笑笑,他走向床畔,轻声说:&   "我来看妹妹!看小阿姨!我答应妹妹,去找妈妈回来。"&   他转头,兴奋的对我说:&   "我已经可以看见妈妈了,象来宝一样!看见妈妈,也看见你们&&。"&   一股寒意直往上窜,我拉住他的手,紧紧地:&   "你说什么,谁是来宝?"&   一时间,我实在想不起来"来宝"--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只觉得小彤的话极怪异,他的手,好冰凉,他的笑却很飘忽:"小阿姨!"他仰望我,笑着说:&   "我要走了!"&   "不可以的!小彤!"我用力捉住他的手,透骨的冰凉:&   "你冷吗?"&   他点点头说:&   "我冷!衣服和鞋子都湿了&&好冷哦&&。"&   我走向壁橱,对他说:&   "我找件衣服给你换上,就不冷了!"&   我动手在微弱的烛火中,翻着、找着,小彤的声音极弱、极轻:&   "我走了&&。"&   我扯下一件长袖衬衫,口中说着:"乖乖,来换&&"&   一转身子,全身的血液直往上冲,小彤!小彤又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我猛地一弹,出了一身冷汗,自己正在床上,雪雪在我身旁:是梦,只是个梦!胸口却像千斤重般沉沉压迫着&&母亲悄悄进来,我问:"小彤呢?"&   母亲摇头,愁容满面。&   天将亮时,风雨较小,父亲和吕大哥再度出门寻找,母亲拿出棉花和药,要为亦珩敷药,我接过来,替他清洗淤血的面颊,一掉头,看见桌上,小彤的画像,仰头的笑容,我心中狠狠一惊,手中的棉花掉落下来。突然,我想起"来宝"和那个故事,与海龙王"交换"的故事&&。&   "我已经可以看见妈妈了,像来宝一样!"小彤说。&   我用药棉轻拭亦珩的瘀青,心里渐渐明白了&&清晰了&&这是个交换吗?不!不可以!不可以--。亦珩握住我乱颤的手,我的泪,开始一个劲的落下,因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了哦!&   "我不疼的&&。"亦珩安慰我,可是,我哭得更厉害。&   "别担心!碧纹!我们会找到小彤,他一定会回来的!"我捂着脸,只是哭泣。天哪!让他回来吧!即使真要交换,不该是小彤!不该是他!&   风雨随着黎明而减弱,天亮之后,雨停了,只有风,依旧肆虐着狼藉的草木。母亲煮了锅稀饭,大家都吃了,只有吕大哥,一夜之间,他憔悴而狼狈,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不吃也不喝。我端了碗稀饭,在他身边坐下。&   "吃一点吧!"&   他摇头,注视着地面,一言不发。&   "你这样不吃不喝,有什么用呢?"我焦急的。&   "我不该打他的&&"吕大哥喃喃的说:"一错&&再错&&"&   "姐夫!"我脱口而出:"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是我!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碧萦,也不是不爱他,只是&&"他蒙住脸,再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啊!&   突然,我们都听见一个声音,大家的脸中都闪过强烈的喜悦,是狗吠,是--莉莉!我们一起冲向庭院,莉莉浑身湿淋淋的蹲在院中,抖瑟着,低吠着&&。&   "小彤!"我叫着,向门外奔跑。&   "小彤!"吕大哥环视庭院。&   "小彤!小彤!小彤!"所有的人都叫唤着、找寻着。&   而莉莉,他的吠声如低泣,垂着头,缩着身子,我猛地俯下身,乱七八糟的嚷着:&   "莉莉!小彤呢?他到哪里去了?你们到哪里去了?告诉我们!莉莉!告诉我们啊--。"&   亦珩也弯下身,他检视莉莉,而后说:&   "莉莉在流血,他受伤了!"&   莉莉的后腿淌着血,毛上结着一大片干凝的血液和细沙。沙--沙?!一个意念窜进脑中,我的声音尖锐的、不能控制的高扬起:&   "在海边啊!海边--!"&   沙滩上,碉堡遥遥在望,海水曾漫上沙滩,沙子又软又湿,我跑不快,思想却转的飞快--让小彤在里面吧!在碉堡里吧!贝壳是大海的耳朵--哦!天哪,救救小彤吧!他没有罪哦!天!他没有罪!神啊!不管何方神圣,只要你倾听,求听我祈祷!救他吧!他只是个孩子!只是孩子!&   "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妈妈?"哦!小彤!妈妈下个星期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可不可以再结婚呢?"可以的,小彤!只要你平安无事,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真的可以的!&   "我冷!衣服和鞋子都湿了,好冷哦!"小阿姨带了衣服来给你,我们都来了,你再不必怕,也不会冷!外公、外婆爱你!爸爸、妈妈爱你!阿姨也爱你!我们都爱你&&。&   我们都来了,小彤!和我们回家吧--&   我一脚踏进碉堡,所有的思想在一瞬间被抽成真空--碉堡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海边一下子来了好多人,有警察、有驻军,还有一些不相干的人们,我坐在碉堡中,那已经被我疯狂搜寻多次而一无所获的地方。吕大哥被亦珩扶进来,他的脸色阴惨、青白,双眼盛载着恐惧。亦珩望望我,转身向外走去,我突然歇斯底里的拉住他。&   "你要救小彤!一定要救他!"&   "碧纹!"他安慰的拍抚我的手背。&   "你要答应我,一定救他回来!答应我?答应我?"我摇晃着他,却摇落自己满眶泪水。他咬咬牙,抬头望顶上青天,给我一个承诺:&   "我一定救他回来!一定!"&   他走了!我坐回碉堡,由他那薄弱的承诺安慰自己,他们会救他回来的!他还不到八岁呢!而他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那么讨人喜欢!彤云、瑞雪,一对可爱的小兄妹,谁会忍心伤害他们&&。&   "找到了!找到啦--。"沙滩上一片喧哗沸腾起来,我立即冲出碉堡,迎面灿亮的阳光,白花花一片,令我晕眩,然而,我还是看见了!看见小彤!平躺在不远的沙滩上,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包围着,他们在摇头、在叹息&&。&   "小彤!"我大叫,紧抱着手中的衣服跑向他,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湿了,他冷!小阿姨给小彤换好衣服,然后,我们回家--。有人冲过来,拦住我。&   "不要看了!碧纹!"他说,是萧亦珩。&   "我要小彤--。"我说,全身开始颤栗。他不说话,惨白着脸摇头,暗哑着嗓子:&   "来不及&&他去了!"&   我站在那儿,听见吕大哥凄厉的、肝肠寸断的哭喊:&   "小彤啊!小彤--!"&   我可以看见,他紧搂小彤小小的身体,吻了又吻&&我上前两步,亦珩再度拦我。&   "你答应我的--。"我尖锐的朝他大叫:"你答应救小彤回来!"&   我拼命推他,用尽全身气力,嘶声哭叫:&   "小彤!小阿姨来了!小阿姨来了--"小彤的衣裳落在地上,我没管,他躺在他父亲怀中,再不寒冷了。&   "小阿姨!人如果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到我想要去的地方?可以看到我想看的人?"&   小彤哦!小彤!我虚弱的瘫坐在沙滩上,伸出手怎么也够不着小彤,我用尽力气挣扎向前,不知怎么,整个沙滩突然之间向我兜头倾下,不及呼叫与逃避,我失去知觉。&    七
  我们葬了小彤,小小的棺木,小小的坟地,石碑上的小彤开心的笑着,他终于看见他想看见的人们:外公、外婆、妹妹、爸爸,还有妈妈呢!&   我们离去的时候,雪雪突然问:&   "哥哥一个人睡在那里,他怎么不跟我们回家?"&   大家都不说话,只纷纷拭泪,雪雪挣开大姐的手,他说:"我要陪哥哥!我睡觉的时候,我生病的时候,哥哥都陪我。"&   "雪雪!"大姐又崩溃了,"我求你!不要胡闹,不要&&。"&   我握住雪雪,他的大眼睛泪汪汪的。&   "好乖!雪雪&&"我抱起她,他索性搂住我的脖子。&   "哥哥会回家陪你,他现在是个小天使,长着一对翅膀,可以飞到你的床边!你看不见他,可是,他可以看见你,所以,你要乖乖听话&&。"&   "真的吗?小姨姨!"雪雪注视着我的眼睛。&   小彤是这样说的,他是这样说的&&&   "是真的!"我说,吻了吻她微润的面颊。&   大姐没回香港去,她守着雪雪,寸步不离。吕大哥也不上班了,他守着小彤的照片,从早到晚。&   秋天,吕大哥决定到美国驻一段时间,他将公司业务交给大姐。大姐要送他搭机离去,我说:&   "带着雪雪不方便,把他留下吧!"&   "不!"大姐搂紧雪雪,他说:&   "我们一道去,决不分开!"&   雪雪啃着新上市的麻豆文旦,依着母亲,伴着父亲--小彤!这就是你的交换吗?这样的交换,孩子!你可满意?&   十一月的阳光,依旧亮丽,我坐在碉堡旁,膝上放着刚出版的书,蓝色的封面,灿笑的小彤,&   与鲜红的字体--海水正蓝!&   萧亦珩向我跑来,又是个假日吗?他看见我,蹙了蹙眉:&   "碧纹!你还是这样?!"&   "别管我了!就让我这样吧!什么都不要说&&"我用书蒙着脸,不看他。他劈手拿开我的书,有些激动的:&   "小彤走了!这件事不能影响你一生!你得恋爱!得结婚!也要生儿育女--难道,你就这样逃避一辈子?"&   "恋爱是什么呢?"我对他发泄的喊叫:"婚姻又是什么?生儿育女又能保证什么?你看看今天的社会上,有多少小彤?有多少雪雪?谁来负责?谁来负责--?"&   他不说话,我冷笑道:&   "法律告诉我们了吗?到底谁该死呢?难道是小彤?"&   "不该是小彤!"他爆发出来:&   "当然不该是他!法律只是设法解决问题,可是,人类不断制造问题--自私、猜忌、傲慢、偏见、愚昧、无知--"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轻缓的:&   "法律不是万能的!碧纹,要有爱!有足够的信任与包容,才不会发生问题。"&   他把书交给我,我接过来,小彤仍笑着,满足而开怀的笑着。&   "以前,我等你长大!"亦珩温柔的说,眼中有恳切光芒:&   "现在,我等你有信心!"&   他笑笑,拍拍我的肩,走了。我想唤他,终究没开口,只望着他的背影愈走愈远,白茫茫的愈不清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张曼娟
1.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涌入这个飞快旋转的城市&&带着他们的宏伟蓝图,或者肥皂泡的白日梦想;每一天,也有无数的人离开这个生硬冷漠的城市的摩天大楼组成的森林&&留下他们的眼泪。
  2.这是一个以光速往前发展的城市。
  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的错综复杂。
  这是一个匕首般锋利的冷漠时代。
  在人的心脏上挖出一个...&
& & &1.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涌入这个飞快旋转的城市&&带着他们的宏伟蓝图,或者肥皂泡的白日梦想;每一天,也有无数的人离开这个生硬冷漠的城市的摩天大楼组成的森林&&留下他们的眼泪。&
  2.这是一个以光速往前发展的城市。&
  旋转的物欲和蓬勃的生机,把城市变成地下迷宫般的错综复杂。&
  这是一个匕首般锋利的冷漠时代。&
  在人的心脏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洞,然后埋进滴答滴答的炸弹。财富两级的迅速分化,活生生的把人的灵魂撕成了两半。&
  3.在我们平凡而又微茫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轻松的欢笑和捧腹的乐趣。在时光日复一日的缓慢推进里,有很多痛苦就像是图钉一样,随着滚滚而过的车轮被扎进我们的心中。&
  4.我们痛苦来源于爱。但我们的幸福也来源于爱。&
  5.其实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转动过去。秒针、分针、时针,拖着虚影转动成无数密密麻麻的日子,最终汇聚成时间的长河,变成我们所生活的庞大的时代。&
  而我,和我们,都是其中,最最渺小微茫的一个部分。&
  6.梦里很多摇晃的绿色光晕,后来渐渐看清楚了,那是一整片巨大而安静的树。&
  树影晃动成海洋,朝大地的尽头倾斜着。滚滚而去的绿色巨浪。&
  7.他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阳极磁铁,牢牢地吸引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阴极的目光。而我就像是在无数面照妖镜笼罩下的妖兽一样,痛不欲生但也痛并快乐着。&
  8.人真的是一种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
  9.已经十二月末了。上海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寒雨。上帝在头顶用铅灰色的乌云把上海一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密密麻麻地开始浇花。光线暗的让人心情抑郁,就算头顶的荧光灯全部打开,我也只能提供一片更加寂寥的苍白色。&
  10.如果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以前另一种未知的可能性的话,那么在大学围墙范围内,这一场追逐大战,谁先遇到谁,都可以导致完全不同的结局。&
  这就像有人在转盘里撒下一大把钢珠,在转盘没有停下来之前,谁都不知道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11.又是这样漫长而灰蒙蒙的冬季&&&
  我们的爱,恨,感动,伤怀。&
  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现在,我们无限遥远的未来。&
  我们呼朋引伴的草绿时代,我们促膝长谈的漫漫长夜。&
  都被灌录在固定长度的那一段胶片里。随着机器的读取,投影在黑暗中的幕布,持续放映。主演们在幕布上悲欢离合,观众们在黑暗中用眼泪和他们共鸣。&
  我们仅仅只是这个庞大时代的小小碎片,无论有多么起伏的剧情在身上上演。我们彼此聚拢、旋转、切割、重合、然后组成一个光芒四射的巨大玻璃球。&
  我们是微茫的存在,折射出心里每一丝憧憬和每一缕不甘。&
  12.但是生活永远不是连续剧。它不会再应该浪漫的时候,响起煽情的音乐;它不会再男主角深情告白的时候,就让女主角浓烈的回应;它不会再这样需要温柔和甜蜜的时刻,就打翻一杯浓浓的蜂蜜。&
  它永远有它猜不透的剧情。&
  和那个创造它的,残酷的编剧。&
  13. 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虚弱的幌子,被风一吹,甚至不用风吹,缓慢走动几步就是一盘散沙。&
  14.胸腔里翻腾的哽咽和刺痛,都被用力地压进身体的内部。像是月球上剧烈的陨石撞击,或者赤红色蘑菇云的爆炸,被真空阻隔之后,万籁俱寂,空洞无声。&
  15. 这才是悲剧的最强音节&&&
  弥漫在整个空旷天地间的,低沉提琴的巨大悲鸣。&
  16.旋转着的,五彩缤纷的物质世界。&
  等价交换的,最残酷的也最公平的寒冷人间。&
  17.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漫天漂浮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你并不知道生活在什么时候突然改变方向,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你被失望拖进深渊,你被疾病拉近坟墓,你被挫折践踏的体无完肤,你被嘲笑、被讽刺、被讨厌、被怨恨、被放弃。但是我们却总在内心里保留着希望保留着不甘心放弃跳动的心。我们依然在大大的绝望里小小的努力着。这种不想放弃的心情,它们变成无边黑暗的小小星辰。我们都是小小的星辰。&
  18.天空悬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冷漠的光辉把人间照的得像一出悲惨的话剧。明明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天,却像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19.惆怅的青春,叛逆的岁月,发酵成一碗青绿色的草汁,倒进心脏里。&
  20. 白光四下流淌,逐渐炎热起来的空旷街道像是一部黑白的默片。&
  无限膨胀开来的寂静。&
  消失了所有声音的,蜷缩抽动着的小小身影。&
  21.&&&&我多想和他在一起。&
  &&&&我多想和在像从前一样,在一起。&
  22.我走出黑暗的展厅,窗外是南京西路逼人的奢华气息。无数高级轿车从面前开过去。那些从橱窗里发射出来的物质光芒,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这是上海最顶级的地段,也是上海最冷漠的区域。这里的人们内心都怀着剧烈的嫉妒和仇恨,这些浓烈而扎实的恨,是上帝仍给这个上海顶级区域里的一枚枚炸弹,没有人能够幸免,所有人都在持续不断的轰隆声里,血肉横飞,魂飞魄散。&
  23.平静地穿梭于世界上空的电波。磁流。讯号。&
  它们从不同的地方漫延而来,越过无数陌生人的头顶,越过无数块荒凉或者繁华的土地,然后传递进我们的手机里。&
  这块小小冰冷的机器,像是我们裸露在身体之外的脆弱的心脏。电波还原成各种各样的语气和词汇,将它重重包裹。温暖而甜蜜的糖水,或者苦涩而冰冷的汁液。&
  它们像温柔的风一样抚摸过去,又如巨大的铁锤重重砸下。&
  24.各种各样的人以电波为介质,通过这个我们暴露在身体之外的心脏,寻找到我们链接上我们,轻易地摇撼着我们原本平静的世界。&
  25. 隐约的一种直觉,让我感觉像是光脚走在一片长满水草的潜水湖泊里,不知道哪一步,就会突然沉进深水谭里去,被冷水灌进喉咙,被水草缠住脚腕,拉向黑暗的水底。&
  26.头顶巨大的黄色月亮,把流动着的光芒,均匀地涂抹在黑暗的茂密树林里。&
  刚刚登录不久的台风从头顶卷过,像是掀起一阵海浪,朝遥远的天边轰鸣而去。巨大的声潮,带走心脏跳动的杂音,留给黑夜下的世界一片光滑的寂静。&
  27.血肉横飞只是开始而已。&
  魂飞魄散才是真正的好戏。&
  当然,我们都知道,我们热爱生活中这样刺激有跌宕的drama。&
  28.连续数十场的暴雨。&
  每天早上都是电闪雷鸣。&
  巨大的闪电和雷声,像是长着尖利长指甲的手,硬生生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每一声爆炸性的雷声,都像是黑暗里突然甩过来的一个重重的耳光。&
  29.我们的生命存在于这样的小小的、拥挤的、温暖的时代之中&
  庞大的背景音乐,悠扬地回荡在整个上海,为这个繁华的时代点缀着金边。还有更多我们并不知道的时间,我们未曾看见的场所,这个时代并未停止转动。它用一种最冷酷和理智的方式,让每一个人的生命平行前进。&
  30.夕阳的光线像是被风吹散一般迅速消失,正如同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年华。那感觉,像是一个时代最后的剧中。&
  31.他漆黑的头发遮住了年轻偶像的面容,也遮住了他对这个世界巨大的失望,&
  32. 你知道吗,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场又一场,永远无休止的闹剧。&
  有一天,我们总会在最后的爆炸声里,灰飞烟灭。&
  33. 很多时候,我们的人生,就像是电影里配乐的叙事片段。镜头从我们身上一个一个地切过去,然后转了一圈,又切回来。没有对白,没有台词,我们沉默地出现在这些被音乐覆盖着的镜头里。&
  我们在同一个时间里,在同一段哀伤的配乐之下,各自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星球上。&
  这样悲伤的我们。&
  34.一整个小小的宇宙里。&
  有整个小小的时代。&
  35. 那是一种怪异的感觉,一个和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有一天消失在了我们的生命里。好像大家并没有什么感觉一样,继续地朝前生活着,伤心,悲痛,喜悦,激动&&我们的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36.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流逝告别。&
  我们慢慢地走向一个被上帝作记号的地点。&
  37. 但是生活不是这样,它轻轻地把一颗炸弹放到你手心之前,其实早就把一张诅咒的符,贴上了你的后背。&
  38.我的头像要裂开来一样,仿佛听见黑洞深处传来鬼魅般尖利的笑声。&
  火车呼啸这着,冲进了一篇迷蒙的大雪里。&
  39.整个上海像是满天缓慢漂浮着微笑的摄魂怪,雨水就是他们的亲吻,他们祝福每个冬天里的人,新年快乐。
刘氏女-章诒和扉页  一个人的犯罪,法律能惩罚他,却不能拯救他。一切都结朿了,俩人的的恋情像夏天的露珠,瞬间蒸发得了无痕迹,男女恋情之美,有时在于漫长、有时又在于短暂。而在一个没有爱与理性的世界,刘氏女大概一辈子都难以走向阳光。简介  坐牢十年,和女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六岁,作者章诒和说,比某些夫妻的婚龄长,比很多小倆口还亲。那里,外表平静...&
刘氏女-章诒和扉页  一个人的犯罪,法律能惩罚他,却不能拯救他。一切都结朿了,俩人的的恋情像夏天的露珠,瞬间蒸发得了无痕迹,男女恋情之美,有时在于漫长、有时又在于短暂。而在一个没有爱与理性的世界,刘氏女大概一辈子都难以走向阳光。简介  坐牢十年,和女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六岁,作者章诒和说,比某些夫妻的婚龄长,比很多小倆口还亲。那里,外表平静如镜,其实,终日翻江倒海。每个犯人都有经历,而经历就是故事。《刘氏女》是其中一则。三十年后,真的刘氏女也许已经走了。章诒和把她落在纸上。不再写政治,不说制度,沒有直接刻意描写那个年代的丑陋,甚至连愤概也沒有,笔墨集中表达女囚的命运,窺探她们的內心。  封底插图选用的是女囚亲手绣制送给章诒和的鞋垫。一针一线纳成的鞋垫,美好之图案寄托着她们对生的渴望和坚持。  章诒和,章伯钧的女儿,现为中国艺朮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著有《最后的贵族》《一阵风,留下千古绝唱》《顺长江,水流残月》《这样的事和谁细讲》,并和贺卫方合著有《四手联弹》,均由牛津出版。章诒和新作《情-罪》小说系列四本,陆续面世。写在前面  我在监狱蹲了十年,和女犯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六岁──比某些夫妻的婚龄长,比很多小俩口还亲。那里,外表平静如镜,其实,终日翻江倒海。  每个犯人都有经历,而经历就是故事。不少女囚进了监狱,又有了新的故事。《刘氏女》是其中之一则。一九八〇年,我把刘氏女的故事讲给吴祖光听。听后,他在客厅走来走去,激动地对我说:&诒和,把你刚才说的,落到纸上,就是中篇。赶快写吧!&  三十年后,我把她&落到纸上&了。但吴祖光先生已去世多年,大概真的&刘氏女&也走了。  我不写政治,不说制度,笔墨集中表达女囚的命运,窥探她们的内心。这是我的一次尝试,尝试写小说。很吃力,也很卖力,用尽气力也未必好,但我会继续下去。  2010年12月写于北京守愚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第一节  到M劳改农场很有些日子了。  若问,我最主要的感受是什么?  回答仅一字:饿。  是的,比乞丐还饿。流浪于城市街头的乞丐也饿,但他们在菜市场能找到废弃的菜叶,可以在垃圾桶里淘到过期饼干或变质罐头。在这里,什么也找不到,啥也没有。有的是铁窗,栅栏,网丝和岗楼。每天守着三顿牢饭,主食是两粗一细,即早、午两顿玉米馍,晚上一餐大米饭。副食是一碗水煮南瓜,或是水煮萝卜,水煮圆白菜,水煮青菜&&任何菜无不水煮,且持久地煮。起锅时泼上一勺明油,面上看着油晃晃,底下全是清汤汤。端起碗来,扒个精光。放下筷子,就没觉得饱。  清晨六时起床,穿衣,叠被,解手,梳洗,一切需在30分钟之内完成。早饭是六点半,天还是麻灰色,我们就着晨星晓月啃那硬馍。七点吹哨集合,整队出工,干农活至十二时。但还不到十点钟,肚皮就开始了对饥饿的感觉:什么&两眼发黑&、&手脚冰凉&、&浑身发抖&&&这些在散文小说里读到的词组,十年间我用身体和心理轮番体味,反复感受。任何折磨也比不了饥饿的折磨,胃器官原本是个柔软的袋子,一旦没了食物,它就变成两片粗粝的砂纸,相互磨擦着,狠狠地且无休止。人渐渐心慌无力到觉得快要断气,恨不得有人过来一把掐死自己。不是为了结束生命,是为了结束饥饿。  &什么时候可以吃上一顿肉啊?&我悄悄地问小组长。  她姓苏,叫润葭,是一贯道点传师,属于反革命会道门犯罪。我至今也搞不懂什么是&一贯道&,何谓&点传师&?好像他们什么都信,信佛教,信道教,还信基督,教徒发展了几十万,人多了便是威胁,于是取缔。苏润葭干活麻利,精通农事,心肠也还好,在狱头儿里算是难得。  她答:&一个月吃一次。&  &天哪!跟来月经一样。&我喊起来。  &别叫,快到日子了。&  &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出太阳。&这是十分流行的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唱词。我把它改成&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碗里现牛羊&。常暗自吟唱。  每晚七时半至八时半是小组学习会,以朗读党报开始,以批斗犯人告终。白天谁偷懒了,谁打架了,谁发牢骚了,晚上就轮到她登场了。轻的批评围攻,重则拳脚相加,自然是犯人批犯人,犯人打犯人。原来侵害你的,还有你的同类。学习会后,全中队在院子里集合点名(称为&晚点名&),中队长(一个劳改中队的最高长官)训话,总结犯人一天活动情况,布置第二天的农活。  一天,照例晚训。庄稼汉模样的中队长站在高台上,说:&明天杀猪,改善生活。刘月影&&&月影?谁是月影,这个名字还透着几分诗意。  &到!&  &你明天不出工了,在伙房杀猪。&阿弥陀佛!我终于盼到了星星和月亮。  &报告中队长,我不会杀猪。&声音从后面传来,天很黑,灯又暗,看不清讲话的人。  &每次都是你杀猪,今天你怎么说不会?&  &我就是不会杀猪!&  &放屁,你杀人都杀得来。&满院子哄笑,她不再出声。  中队长又叫:&张雨荷!&  &到。&怎么会点我的名?脑子像快速倒带,把全天的劳动表现&筛&了一遍,没觉得自己有啥纰漏。  &你明天也不出工,跟着刘月影学杀猪。她明年刑满,你刚来,刑期又长,正好接她的班。&听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大家又是哄笑。  &笑啥?有啥好笑。&  &报告,中队长英明!叫大学生当杀猪匠。&说话的人叫易风竹,大家都称她为&易疯子&。自建国起,她就是犯人,判无期徒刑,后改有期徒刑。因改判的刑期是从改判之日算起,所以,她起码要蹲个三十多年。说是反革命罪犯,其实是个女二流子,牙齿缺了大半,却满嘴跑脏话,估计是骂走了嘴,骂到了政府及干部头上。骂功了得,能用一百个词语组合描绘两性的生殖器官,且不重复。一次,也不知从哪里弄来挂面和鸡蛋。一把挂面竖立在双手之间,两个掌心各握一个鸡蛋,问我:&这是什么?&  &不知道。&  &亏你是个婆娘。&  &你说是个什么?&  &老公日你的家伙。&  我半晌回不过神,极其佩服她的想象力,一打听,人家还是个处子。  我与易风竹同在二工区。全中队女犯共百余人,分三个工区。一工区是婚姻犯罪,二工区是政治犯罪,三工区是经济犯罪。另有个菜园组,担负种菜养猪等杂活,由刑事罪犯组成,工区之间不许互相往来。监外的人互称同志,狱内的人互称同改,取&一同改造&之意,我很欣赏取名的人,太准,也绝。  当夜,我躺在属于自己二尺二宽的床板上,怀着憧憬,怀着恐惧。憧憬的是&猪&,恐惧的是&杀&。马克思主义小册子常说,统治者的压迫能让手无寸铁的人拿起武器。这样的真理,我明天即将践行&&在沸腾的开水与嚎叫的肥猪面前。  早晨,清爽的秋空夹着凉意,抬头可以望见掩藏在山巅后面的曙光。我目送所有犯人走出大门去劳动,独留监舍不必日晒雨淋,那感觉还是不错的。不过,这种&不错&的感觉只有一瞬。很快,猪被尖刀活活捅死的惨景立即占据了身心,顿时心里发虚。我系好围腰,换上胶鞋,坐在监舍,等着刘月影招呼。至于她能给我派的活儿,推来算去,无非是挑水、背柴、磨刀、烧火,这些我都能干。只求她一样:别让我拿刀去对准那猪,尽管我多么想吃它。  等啊,等,既听不见她说话,也不见其身影。我跑到伙房去问。伙房里一个漂亮的女犯,人称小妖精的说:&到监舍背后去找。&  果然在那里,靠着墙根儿端坐,起劲地纳鞋底。她头也不抬,对我说:&过一个钟头,再干活不晚。&  看那鞋底的尺寸够大,像是给男人做的。遂问:&你是给谁做鞋呢?&  &给我的儿。&  &你儿在哪里?&  &在成昆铁路线上做事。&话音提高了,显然在为儿子自豪。  我仍站在跟前,刘月影便叫我到伙房要杀猪刀,先磨起来。我怯生生说:&第一次干这个,你能叫我不拿刀吗?&  抽动的麻绳停了下来,她用眼角瞟我一眼,说:&不拿刀,怎么杀?&  &我怕。&  &你怕呀?我还怕呢。&说罢,低头纳鞋底,不再理我。  高大强健的她长着一头卷曲的褐发,眼深唇厚,皮肤黝黑,牙齿雪白,脖子细长,锁骨突出,臀部结实。在西方人眼里,这些特征是很性感的。不好看的部分是她的胸部和手脚,胸部的发育不够丰满,手脚则过于粗大了。  我站了半个多小时,刘月影才恋恋不舍地收拾鞋底,夹板,麻绳,并说:&走吧,我们去猪圈。挑猪,捆猪,给猪过秤。&  简陋的猪圈里臭烘烘、湿漉漉,青石板上屎尿满地。我一进去,头就晕了。而她似乎毫无感觉,两臂大张,嘴里&啰啰啰&&&吆喝,极其在行地撵起猪来,还让我学着她的样子,说:&我们对撵,猪就逮住了。&  不知咋搞的,一个&撵&字,写得来却学不会。最丢人的是撵着撵着,我就和猪搅在一起了。几番下来,我与她浑身是汗,她是累的,我是吓的。  她不耐烦了,转身就去报告值班的干事。说张雨荷不管用,请求干事还是叫杨芬芳来帮忙。我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这里略做说明:管犯人的劳改干部,我们称&干事&。姓张,叫张干事;姓李,叫李干事,一个中队有多名干事。管伙食的,叫司务长。总负责人有两个,一是中队长,一是指导员。  同样高大强健的杨芬芳,是我最喜欢的同改,我们同在一个工区,是副组长。有关她的故事,以后会慢慢道来。我尤其喜欢她那忧郁且带着惊恐的眼神。她俩联手,我基本就无事可做。到了宰杀的时候,刘月影叫我凑到猪跟前,学着掌握入刀的部位。说:&刀斜插进去,要快,进去就要点心。点到心,猪就死了。&我记住了:点心。这和家里喝下午茶时配的点心,是一个词。  接下来的烫猪,吹气,刮毛,开膛,我都死命地干,以填补&不杀&之过。烫猪,烫得把自己的手背也烫出水泡了;吹气,吹得嘴皮子都&木&了。刘月影见我满身的血污,便让我歇歇脚。我不肯,心里清楚:我干的再多,也抵不上她的&一刀&。有技术、无技术之差别,走到哪里都一样。  猪下水早早被小妖精拿走了。我问杨芬芳:&拿走下水,干什么?&  杨芬芳笑而不答。  刘月影说:&有啥不好说?我告诉你,干事的午饭就有猪肝菠菜汤和椒盐肚丝了。&  不久,即有肉香飘出,从干灶(注:干部伙房叫&干灶&,犯人的伙房叫&犯灶&)飘出&&深吸一口气,我感到特别的饿,比往日干农活还饿。回到监舍,解下围腰和袖套,那上面染着血迹,沾着猪毛。细看,衣襟和裤脚上也不干净。  忽听刘月影喊:&张雨荷,快到灶房打开水,洗澡啊!&话音刚落,就见她端着满满一盆冒热气的水,大步朝厕所方向飞奔而去,嘴里好像还在哼着小调。杀猪对她似乎很轻松。  洗澡&&啊,神话一般的动人词汇!仿佛久处黑暗的人,突然迎来阳光。对犯人来说,洗澡和吃肉是同等的珍贵,同等的分量。对个女犯来讲,有时&洗&比&吃&更要紧。紧挨我睡,长得活像吉卜赛女郎的巫丽雪就曾问:&假如你收工回来,又累又饿。一边放着盆热水,另一边摆着块蛋糕。你先挑什么?一,二,三,一起回答。&  &热水!&我俩一同喊了起来。  自进了牢房,我就没洗过澡。每天收工后,赶紧到伙房排队,为的是能打到半盆热水(以两木瓢为准)。你可要仔细了,因为洗脸,擦身,洗脚,洗屁股,全靠这&半盆&。所谓的盥洗间,就是在厕所旁边弄出一块倾斜的水泥地。犯人端着水盆,把脱下的衣服挂在篱笆墙上,双腿蹲下,用三根手指一点点往身上撩水,就是洗澡了。肮脏的洗澡水顺着斜坡流出,篱笆墙的外面就是悬崖,天然排水系统,任何下水管道都不用铺设。  不大的水泥地,全中队的犯人挤做一堆。常见的景观是你的口鼻,正对准别人的屁股。前面的人起身,一不小心,就会把旁边人的脸盆拱翻。后者能跟你拼命,即使脱光衣服,也敢追着打。人人裸体、个个赤身,犯人全都是扒光了。丑女子俏佳人,一律无遮拦,互相看个够。你的身体有点缺陷,日后和别人发生口角,那就有骂你的材料了。若碰到易风竹,就自认倒霉吧!她的嘴就专门放到对你性器官的形容放大与丑化上:谁是&白板&(指阴毛稀少),谁是&葡萄干&(指乳头萎缩)。要多下流,有多下流。有的犯人实在受不了,告到队长和干事那里,要求处罚易风竹。劳改干部一致的做法是,要检举者重复易风竹的脏话。结果可想而知,全场大笑,劳改干部也笑。  很过了些时日,我纳闷了:易风竹丑化别人,那自己的长相又如何?我很快发现:她不洗澡,只换衣服。  我问苏润葭。她说:&易疯子也洗澡,是在半夜。刚来时,她的衣服都是用针线缝死的。&  &想守身如玉吗?&  &她以为自己是玉。干部命令我拿剪刀把她的衣服剪开。一剪子下去,就有股臭气冒上来,比尿还酸,比脚气还臭。&  &她肯吗?&我又问。  &有什么肯不肯!不肯,就是抗拒政府。&  &有这么严重?&  &犯人的一点小事,都是严重的。你不懂,易疯子懂。衣服剪个精光,人也精光。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大把的眼泪滚到肚皮,还打湿了地皮。&  不知为什么,自从听了苏组长的话,我对这个满嘴脏话的易风竹的反感程度减轻多了。她也似有察觉,一次,端着自己的脸盆,对我说:&把热水给你吧。&我摇摇头,谢绝了。  第二天,她用我的脸盆打了热水,端到我面前。我接受了。她说:&我知道,你不用我的热水,是嫌我脏。&  易风竹不是疯,是聪明。  混熟了,我偷偷问她:&你为什么老骂人?&  她答:&我只会骂人,不会说话。&  &因为说话,你受过很多人的欺负吧?&  她低头不语。  我又问:&你的牙是让人敲掉的吧?&  她扭头,走了。  我总是拖到最后去打水,苏组长说我太傻,因为一百多号人用热水,量大锅小,故小妖精都是一边舀热水,一边掺凉水。你若排在最后,就只能洗凉水了。我情愿受凉,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看到我的身体。再说拖到最后,天色也能帮忙,至少不让别人看个真切。每次杀猪之后,我和刘月影、杨芬芳三个人可以尽情地洗了。刘月影总是先快速洗头,再要一盆热水洗澡。她脱去衣服,浑身像非洲模特一样,腰细,臀紧,腿长。缺陷果然在乳房,松弛,还有些下垂,乳头也失去了应有的圆润感,并呈黑紫色。女人的乳房恰恰是最能撩拨男人欲望的部位,太遗憾了。  我说:&刘月影,你很漂亮。&  她开心大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说:&黑不溜秋的,从来没人说我漂亮。&  &真的,你很漂亮。在美术学院,够当人体模特了。&  她张着嘴,吃惊地望着我。  杨芬芳说:&张雨荷呀张雨荷,幸亏你是个女的,假如是个男的,肯定是流氓。&第二节  汪杨氏死了。  这个六十岁上下的妇人就死在我一侧,隔了四个人,离我八尺八远。是清晨被苏润葭发现的:大家都起来了,她怎么还赖在床上,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苏润葭连叫几声,也没动静。  她脸色顿暗,对易风竹说:&你去摸摸。&  &不去,你是组长,该你去看。&  &叫你去,你就去。&口气严厉得像个干事。  &不去。&  &你去不去?!&苏润葭说着,到监舍门的背后拿木棍。这是犯人打犯人的工具,每个监舍的门背后都有。  易风竹鞋也不脱,跳上床铺,叉开两只脚踩着汪杨氏的枕头,裤裆正对着人家的脸。实在是对亡灵的大不敬,我看着就憋气。易风竹弯下腰,一手掀开被子,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口鼻。半分钟不到,便高叫:&日你妈哟,死了。&接着冲到院子里,狂奔乱跑,不停地大喊:&死人了,死人了!&真像个疯子。这下子,任苏润葭怎么招呼,也招呼不住了。  犯人全都惊呆,也都默不作声。我走到苏润葭身边,问:&你为什么要易风竹去摸死人?&  她不看我,眯缝着眼睛,像是自语:&我才不去。犯人最忌讳的,就是死在牢里。&  大家自动聚集到院子里,等着&发布下文&。老些的犯人面色如灰,个别的在偷偷抹泪。我想,她们一定是想到了自己。死讯如狂风乍起,恶狠狠迎面直扑过来,盖过她们的头顶,吹向她们的未来。  哨声响起,全队紧急集合。当班的唐干事,叫道:&吴艳兰,你给我站出来。汪杨氏的病情,你事先晓得不?&  吴艳兰是中队的卫生员,水平比赤脚医生还低三等,只懂得一些常用药。这算啥本事?药的效用都在药盒上写着呢。吴艳兰可以不劳动,可以向劳改干部报告:谁病了,谁可以休息一天,她还可以建议把病人抬到山下的劳改农场医院治疗。所以,犯人都拍她的马屁。她也是&一贯道&反革命犯罪,明年满刑。我很奇怪,为什么中队长非让我学杀猪,偏不叫我接她的班?我的母亲还是个不错的医生呢。  吴艳兰从卫生室出来,神情有些紧张,好在她说话一向慢条斯理,颇能遮掩内心的惶恐:&报告唐干事,汪杨氏血压高,是个老病号了。你也是知道的。平时给她的降压药,我从来没断过。只要她说&心头不好过&,我就给她开病假条。昨天她也是说&心头不好过&,我就让她卧床休息。哪晓得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呢?&  在我印象中,汪杨氏很少休息,一边喊&不好过&,一边还在劳动。我想请教苏组长:到底一个犯人要病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休息。转而又想,作为狱头儿的她,十有八九是不会回答我。因为我晓得,她与吴艳兰私下里很要好。  唐干事听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人死了,如同猪圈里死了一头猪,鸡笼里少了一只鸡。  接下来是安排收尸、埋人等善后事宜。唐干事叫我了:&张雨荷,今天你不用出工了。和骆安秀一起把汪杨氏收拾干净,把旧衣物都烧了,新的一律上缴,家属来时转交他们。吃的东西,也不例外。&  怪了,杀猪叫我,收尸也叫我,倒霉到家了!我张雨荷怎么啦?要命的是,这个姓骆的浑身是癣。  我闷闷不乐,准备走进监舍。唐干事叫住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收尸?&  &不知道。&  &这是政府的信任。&  &报告唐干事,我不懂&&收尸的活儿,也属于信任?&  唐干事凑近说:&人死了,要留下一些东西。现金粮票,衣服鞋袜,肥皂牙膏,针线草纸,家属寄来的罐头饼干,还有自己买的鸡蛋糖果。收尸的时候,有些犯人趁机悄悄地私分。我看你从省城来,又是大学生,大概不会偷拿汪杨氏的东西,所以叫你留下来。你要好好做。&  她又把刘月影、杨芬芳、邹今图等几个最棒的劳力留了下来,任务是要在几个小时内,把一根原木动手制成一具棺木。  我好怕,不敢触摸死者。骆安秀不错,挽起衣袖,便动手了。她跳上床铺,对我说:&你害怕,那就给我打下手吧。先去打盆热水来。&  我绝不能奉献自己的脸盆!便到犯人统一放置盆碗、缸盅、勺筷的地方去拿汪杨氏的东西。好一阵儿才找到她的两个脸盆,盆边用红漆端端写着&汪杨&二字:一大一小,大的在下,小的倒扣其上。把小盆揭开,发现里面有两个搪瓷饭碗:一大一小,大的在下,小的倒扣其上。用手掂量,似觉碗中有物。索性一并端回监舍,让骆安秀看看。  我如进贡的一般,举着脸盆踏进门槛,说:&汪杨氏的脸盆里有碗,碗里有东西。&  &是吃的吧?&骆安秀问。  一看,还就是吃的&&三四片猪肉,肥的,带皮,另有两节葱段。我傻了:&大前天吃的回锅肉,汪杨氏居然留到今天?&  &你就不懂了,这是犯人的一肉两吃。&骆安秀把搪瓷碗挪到自己的跟前。  &什么叫&两吃&?&  &一吃就是当时吃,吃的是瘦肉。第二吃是留下肥的,用细火煎出油,撒上盐和花椒,装进一个小药瓶。以后慢慢吃。&  &怎么个&慢慢吃&?&  &就是把筷子伸到瓶口里,蘸一点油出来,马上搅和到饭里。这叫冷猪油拌热米饭。香啊!一小瓶能吃好几次呢。你刚来不会,用不了两年就会了。&  我看那已成暗色的肉片,说:&扔了吧?&  她盯着我,问:&你不吃吗?&我摇摇头。  骆安秀随即将肉一把抓起,可怜的肉片还来不及在空中舒展,就直塞口腔了。忽然想起,她那&五爪金龙&刚刚还在汪杨氏身上摸索,我又傻眼了。拿起曾经盛肉的搪瓷碗,我说:&把它扔了吧。&  她一把抢过来,说:&你什么都扔,扔。知道不?好多同改等着我分点东西给她们呢。&  骆安秀是个熟练工。从贴身小坎儿的口袋里,找出极度稀缺且极其珍贵的全国粮票;从枕套深处藏着的小布袋里,掏出折叠整齐的几十元钞票;从被褥底下,搜出新衣服,新布头。一见新布头,我猛地想起在唐干事派活之后,刘月影曾把我拽到屋檐下,说:&汪杨氏留下的布头,不管新旧,给我留一点。&  &你用布头干啥?&  &打袼褙呀。&  &你不是给儿子做好一双鞋了么?&  &一双怎么够?&  &你说说,多少双才叫够?&  她伸出三根手指。  我惊叫:&三双鞋?&  刘月影笑道:&三双算个屁,三双是起码。&又压着嗓子,说:&骆安秀贪心得狠,还有牛皮癣。你惹上了,这儿是治不了的。&  记起了刘月影的提醒,不等骆安秀开口,我便抢先说:&唐干事讲了,新东西都上缴,由政府移交给领取死亡证明的家属。&  汪杨氏是反革命分子,富农分子。脸平,胸阔,腰粗,臀宽,腿短,从后背看她走路,会误以为是一块敦实的门板在移动,犯罪情节不大清楚。从前生活的地方很可能靠近彝族地区,有用长布缠头的习惯。冷天自不必说,三伏天也如此。她不洗头,也无法洗,唯一的清洁方式就是用篦子篦头发。我见过她坐在小板凳上,一圈一圈揭开缠布后垂落至地面的长发,气味归气味,但色如漆、密如织,太可观了。一篦就是半个小时,算得上&狱中一景&。汪杨氏也知道自己头发的味道欠佳,所以总是在室外通风的地方操作。缠头布是一条家织黑色土布,她从未更换过。在遗物里,我俩竟发现了一条家织白色土布。我想,这崭新的缠头布肯定是她舍不得用,大半想等到刑满那一天才换上。  她没等到满刑,等来了死亡。成天叫唤&心头不好过&的汪杨氏,相信政府的仁爱、相信犯医递过来的药片。即使心头再难受,只是念叨,也只知道念叨,从不要求下山到劳改医院做个诊治。我也懂得,汪杨氏的确死于疾病;我也不懂得,有病就一定是这么结局。  我把长条白色土布抖落开,对骆安秀说:&我倆给汪杨氏的头发梳理一下,再缠上这块新布吧。&  她不回答,眉毛一扬,说:&不是要洗脸擦身嘛,你先去伙房打热水,再把她的洗脸毛巾和擦脚布找来。我要先抽支烟。&  等把热水和毛巾弄好,迈进房间的时候。我发现,姓骆的女人两腿大叉开,一屁股坐在汪杨氏的胸口上,正用那旧得不能再旧、脏得不能再脏的黑缠头巾在包裹她的整个脑袋,嘴里含着烟卷。  &骆安秀,汪杨氏的脸还没洗呢。&我说。  &洗不洗,都是黄土盖脸。&  &你怎么把她整个脑袋都用这块臭布缠上?&  &谁看见了?!反正我没看见。&  我的火一下子冲上来:&骆安秀,我且问一句&&你为啥要这样做?&  她说:&我也答一句&&就是要那块新白布。&  &唐干事不是交代了,新东西都要上缴。&  骆安秀拔下嘴里的烟头,酸溜溜地说:&张雨荷,你可真是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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